首语
《大吴会典?宗室志》卷五《德佑帝篇》附载:“成武朝,德佑帝萧桓居南宫,得徐靖密信后,常忆昔年御驾亲征事 —— 时谢渊为兵部侍郎,曾三上疏苦劝‘瓦剌势盛,不可轻出’,桓不听,终致土木堡之败,被俘瓦剌;及渊今为太保兼兵部尚书,掌军政、玄夜卫,威望震朝野,桓每思此,常忧渊阻其复位,夜不能寐。” 此案之暗线,非仅 “复位” 之谋,更在 “旧过” 与 “今忧” 之交织 —— 萧桓忆昔年不听谏之悔,惧今日谢渊权之盛,二者缠结,更添其复辟之疑。
南宫夜冷忆旧征,昔年谏语耳边萦。
不听直臣阻轻出,终教胡马陷京城。
今闻渊掌三军柄,更惧民心向此卿。
不是私争权位事,只缘旧过锁愁情。
南宫 “思政堂” 的旧御案,边角还留着一道浅痕 —— 那是昔年他御驾亲征前,拍案怒斥谢渊时,龙椅扶手蹭出的印。萧桓指尖抚过那道痕,粗糙的木纹硌着指腹,像突然触到了七年前的滚烫记忆,让他猛地缩回手,掌心竟泛了点热。
“谢渊…… 那时你还是兵部侍郎啊……” 他低声喃语,目光落在案角那盏盛过纸灰的凉茶盏上,茶水早已凉透,杯底的纸灰渣像极了土木堡战场上的沙尘。七年前的朝会场景,突然在眼前铺开:他坐在太和殿的龙椅上,手里攥着瓦剌扰边的战报,声音震得殿梁响:“朕为天子,当亲率六军,扫平瓦剌,尔等何敢阻?”
满朝文武皆低首,唯有站在兵部列首的谢渊,身着从三品侍郎青袍,一步出列,手里捧着奏疏,袍角扫过阶石,竟无半分颤:“陛下,瓦剌也先拥兵十万,据土木堡险地,我京营兵未及整训,若轻出,恐中敌计!臣请陛下遣总兵官率军,臣留京调度粮饷,万不可御驾亲征!”
萧桓想起当时的怒 —— 他以为谢渊是怕了,是阻他立不世之功,当场把奏疏掷在谢渊面前,宣纸散了一地,墨痕溅在谢渊的青袍上:“谢渊!你敢阻朕?朕意已决,三日后便启程,再有阻者,以抗旨论!” 谢渊当时没退,反而躬身捡起奏疏,重新捧在手里,声音更沉:“臣非阻陛下,乃护社稷!若陛下有失,大吴江山谁来守?”
“护社稷……” 萧桓现在念这三个字,喉间竟有点发涩。他当时只当谢渊是迂腐,是仗着读过几本兵书便敢妄议,却没料到,谢渊说的 “敌计” 真的成了真 —— 土木堡的风沙里,京营兵溃不成军,他被瓦剌兵架着走时,远远望见谢渊的青袍在乱军中穿梭,正组织残兵突围,袍角染着血,却仍在喊 “护陛下!护社稷!”
指尖又触到那道御案痕,萧桓突然用力按下去,指节泛白 —— 他那时若听谢渊的劝,怎会有土木堡之败?怎会被俘瓦剌?怎会七年幽禁南宫?这些念头像针一样扎进心里,比当年瓦剌的刀伤还疼。
案上的凉茶盏被碰倒,残茶洒在御案的浅痕里,萧桓慌忙伸手去扶,指尖沾了湿冷的茶渍,像触到了今日谢渊的权柄 —— 那权柄,是他当年亲手 “送” 出去的。
他想起自己被瓦剌放归时,谢渊已不是兵部侍郎了。那时代宗刚即位,瓦剌兵临德胜门,满朝又有人劝南迁,是谢渊披甲登城,以 “兵部尚书” 之职调京营兵、募义勇,三日便练出一支劲旅,亲执令旗站在城楼上,喊出 “德胜门在,大吴在”,竟真的把瓦剌兵打退了。
“如今你是太保兼兵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了……” 萧桓望着窗外渐亮的晨光,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怯。他太清楚谢渊现在的权:掌全国军政,九边防务归他调度;兼御史台,百官监察归他管;连玄夜卫这种直属于帝的特务机构,都要听他总领 —— 京营副将秦云(字飞虎)是他当年德胜门带出来的亲兵,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是他举荐的旧部,吏部尚书李嵩、户部尚书刘焕议事,都要先问过他的意思。
他想起徐靖昨夜递信里的 “勋贵、宗室皆向”,现在想来,那些 “向” 像纸糊的 —— 寿宁侯有庄田有家丁,可谢渊一句话,户部尚书刘焕就能查他租银亏空,理刑院就能传讯他的长史;赵王有宗室身份,可谢渊掌着《大吴律?宗藩志》,一句 “宗室不得干政”,就能让赵王连宫门都进不来;京营旧部再念旧情,可谢渊是兵部尚书,秦云是京营副将,调兵符在他们手里,旧部敢不听令?
“你当年护朕,是护社稷;如今阻朕,也是护社稷吧……” 萧桓坐在御案前,把脸埋在掌心里。他突然明白,谢渊从不是 “向” 谁或 “背” 谁,谢渊向的,从来只有 “社稷” 二字 —— 当年劝他不亲征,是怕社稷失君;如今阻他复位,是怕社稷乱政。
茶渍在御案浅痕里干了,留下一道深色的印,像谢渊在他心里刻下的 “纲纪” 二字。萧桓摊开手,掌心还留着御案木纹的糙感,那感觉和当年谢渊奏疏的宣纸糙感重叠在一起,让他突然想笑,却笑出了泪 —— 他当年弃的 “忠直”,如今成了拦他复位的 “铁闸”;他当年嫌的 “迂腐”,如今成了护社稷的 “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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