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突然从案前起身,袍角扫过案几上的砚台,墨汁溅出几滴,落在青砖上晕开黑痕。“王次辅此言差矣!” 他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张伦、刘焕的附和声,“迁太子看似‘保国本’,实则乱人心 —— 百姓见太子迁走,必以为朝廷要弃京师,恐争相逃亡,瓦剌趁乱攻城,届时更难抵挡!至于粮情,谢侍郎昨日已递来玄夜卫粮监御史的实勘报告,通州仓存粮五万石,边民捐粮三万石,合计八万石,按当前兵卒数支用,足可支撑三月有余,何来‘粮尽’之说?”
他将实勘报告 “啪” 地拍在中间的案几上,纸页在穿堂风里抖个不停:“刘尚书说‘粮仅三万石’,怕是看了赵秉正改后的假账册吧?玄夜卫粮监御史昨日已去通州复核,仓粮数目与报告分毫不差,刘尚书这‘核查’,查的是哪本账册?”
刘焕的脸瞬间白了,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案上的账册,指尖在纸页上滑来滑去,却找不到对应的页数:“不... 不是假的... 这账册是户部主事赵秉正呈上来的,臣... 臣只是按册奏报,未及细勘仓廪实情。”
王直见刘焕露了破绽,立刻插话打断,声音刻意提得高了些:“李首辅,就算粮饷充足,兵卒战力如何弥补?三万三千兵卒,两万五千是壮勇,连刀枪都握不稳,怎么去挡瓦剌身经百战的精锐骑兵?谢侍郎口口声声说‘死守’,可若死战后京师仍破,宗庙社稷谁来保全?迁太子非弃京师,是为‘留根’ —— 大吴不能没有太子,不能没有传承!”
“留根?” 李东阳冷笑一声,目光像冰锥似的扎向王直,“王次辅怕是忘了陈烈将军的血书,忘了宣府卫百姓被绑在烽燧上焚烧的惨状!他们死守城池时,可曾想过‘留根’?边民捐粮、壮勇投军,皆愿与京师共存亡,咱们这些食朝廷俸禄的内阁大臣,反倒先提‘暂避’,对得起边关死难的忠魂,对得起城外捐粮的百姓吗?”
谢渊从议房外进来时,正好听见这话,甲叶碰撞的 “当啷” 声瞬间打破了屋内的僵持。他身着未卸的甲胄,肩上还沾着卢沟桥练兵时的雪粒,躬身向御座方向行了一礼:“陛下刚命臣来听议,臣有话要奏。” 说罢,他走到案几前,目光扫过王直的奏疏,指着 “援兵五日到” 一句:“王次辅说九边援兵‘五日到’,可王三将军今早辰时递来的玄夜卫驿报显示,大同卫援兵三千已于昨日抵达通州,正在城外扎营;宣府卫五千援兵也已出塞,明日即可至京师 —— 何来‘援兵未至’?”
王直的手猛地攥紧了奏疏,指节泛白,纸页被捏出深深的褶子:“谢侍郎... 你这是谎报军情!大同卫距京师千里之遥,援兵怎会这么快抵达?” 谢渊突然从袖中掏出玄夜卫的驿报,驿报上还带着驿骑的体温,递到王直面前:“这是今日辰时玄夜卫驿骑直递兵部的,上面有‘大同卫左营’与‘玄夜卫通州百户所’的双骑缝章,王次辅若不信,可召通州驿丞来对质 —— 您连最新的驿报都未查阅,就断言‘援兵未至’,是真不知,还是故意装不知?”
就在这时,萧桓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明黄色的龙袍身影出现在门口,屋内众人立刻躬身行礼。萧桓没坐御座,径直走到案几前,拿起李东阳递来的实勘报告和谢渊的驿报,目光沉沉地落在王直身上:“王次辅,你奏疏中说‘粮仅三万石’‘援兵五日到’,可玄夜卫的实勘结果与驿报皆非如此 —— 你这奏疏,是基于前线实情,还是基于别的心思?”
王直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滴在明黄色的袍角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陛下... 臣... 臣是听了刘尚书、赵秉正的报告,才拟定此策,臣不知账册与驿报有假!” 萧桓突然转头看向侍立在旁的周显,周显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奏道:“启奏陛下,玄夜卫已于昨日拘押户部主事赵秉正,经审讯,赵秉正招认是王次辅密令他篡改粮册,称‘改少粮数,好让陛下同意暂迁太子’;此外,玄夜卫在王次辅私宅灶下暗格中,搜出镇刑司旧吏张成所赠银器二十件,器底所刻‘王’字,与张成案中查获的赃物形制、刻工完全一致。”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得王直浑身发麻,他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陛下!臣没有!是赵秉正诬陷臣!张成所赠银器,臣只是暂存,从未敢用,更未与他私通!” 李东阳上前一步,声音沉得像寒冬的冰:“王次辅,张成乃李谟余党,你收其银器,又令赵秉正篡改粮册,再倡‘暂避’之策 —— 你是不是想等瓦剌破城,借李谟旧党之力扰乱朝局,趁机夺取权柄?”
议房内瞬间陷入死寂,只有窗外的风声卷着霜粒,拍打窗棂发出 “呜呜” 的响。之前附议王直的张伦、刘焕等人,此刻都缩着脖子往后退,没人敢再出声 —— 玄夜卫的铁证摆在面前,谁若再替王直说话,便是自陷 “旧党同谋” 的嫌疑。王直趴在地上,泪水混着鼻涕流下来,浸湿了身前的青砖:“陛下... 臣真的没有!臣倡‘暂避’,只是怕京师失守、宗庙蒙难,绝非想通敌乱政!求陛下查明实情,还臣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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