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 萧桓打断他,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抠出浅痕。那扶手上的包浆被磨得发亮,是多少任皇帝攥出来的?他忽然觉得,这御座原是个囚笼,把心都磨出了茧。
李德全的额头几乎触地,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惶恐:"奴才愚钝,只是想起永乐年间,丘福率十万众北征,也是久战不下,后竟轻敌致败。岳将军久守不战,又屡屡催粮... 万一... 万一粮援到手,反生他念..." 话未说完,他便死死咬住嘴唇,仿佛惊觉失言。
殿外传来靴声,沉稳如钟摆,打破了刻意营造的窒息。兵部尚书徐文良捧着卷宗入殿,孔雀绿的官袍下摆扫过门槛时,他眼角飞快地瞟了李德全一眼 —— 那是个极细微的弧度,却像暗语般被李德全接了去。
"陛下,大同卫最新军报至。" 徐文良躬身时,卷宗上的铜扣撞出轻响,"岳峰称 ' 士多饿毙,城垣将破 ',恳请陛下速发内帑。" 他将军报高举过顶,指尖却在卷首捏出了白痕。
萧桓接过军报,见字迹潦草,墨色深浅不一,似是急就章。末尾 "臣岳峰泣血叩请" 六字,墨色深浓如凝血,边缘晕开的毛边,倒真像血珠浸过的痕迹。他忽然想起永乐帝萧珏的训示,那是刻在文华殿廊柱上的:"边将泣血,必是急难",可这话此刻听着,竟有些刺耳。
"徐爱卿以为,当发粮否?" 萧桓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注意到徐文良的袖口沾着些墨渍,与军报上的墨色极像,心里莫名一动 —— 莫非兵部早见过这份文书?
徐文良眼角又瞟向李德全,见对方微微颔首,便缓缓道:"陛下,内帑关乎京畿防务,不可轻动。且岳峰军报中,未提具体伤亡数字,亦未附各千户联名画押 —— 按军制,此等急报需三司会签,他这封... 恐不合规。"
"不合规?" 萧桓猛地将军报拍在案上,烛火惊得一跳,灯花簌簌落在龙纹锦垫上。"城快破了,还要讲规矩?"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许久的烦躁 —— 当年他被囚南宫,那些 "合规矩" 的奏报,哪一个不是将他往死里逼?
李德全忙膝行半步,袍角在金砖上拖出沙沙声:"陛下息怒。正因城危,才更要审慎。前日玄夜卫密探回禀,说岳峰与宣府卫谢渊过从甚密。谢渊虽以清廉称,却也是手握兵权的边将 ——"
他故意顿住,看着萧桓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谢渊... 那个在宣府卫凿冰治军的硬骨头,去年还上书弹劾过石亨旧部,是朝堂上少有的 "不粘锅"。可越是这样的人,越让萧桓忌惮 —— 无欲则刚,刚则难制。
"二人若暗通款曲,借边患逼宫..." 李德全的话像淬了冰,掷在萧桓脚边。三年前,石亨、徐有贞就是打着 "清君侧" 的旗号闯入南宫,如今想来,那铠甲的寒光仍刺得他后颈发麻。
萧桓忽然觉得殿内太闷,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宫墙下的槐花香涌进来,却吹不散心头的滞涩。他望着殿外沉沉夜色,乾清宫的琉璃瓦在月下泛着冷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徐靖适时补充,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带着几分 "循循善诱":"陛下,李德全虽言过其实,却也是为江山着想。依臣之见,可暂派镇刑司缇骑前往核查,若军报属实,再发粮不迟。"
"缇骑?" 萧桓冷笑,指尖在窗台上敲出轻响,"镇刑司那些人,到了大同卫,是查粮荒还是查边将?当年石亨案,他们查了三月,查出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真正的罪证倒被销毁了不少。"
李德全忙道:"陛下圣明。但此次可派李谟去 —— 他是镇刑司掌刑千户,最是谨慎,又是陛下潜邸旧人,断不会徇私。" 李谟... 萧桓想起那人阴鸷的眉眼,去年处置南宫旧人时,下手倒是利落。
徐文良附和:"李谟熟悉军制,可验看岳峰的千户花名册、粮仓账簿。按《边镇军律》,凡守城三月以上者,需每五日造册报备,若岳峰拿不出,便知军报虚实。" 他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早已备好了说辞。
萧桓踱回案前,军报上的 "煮甲" 二字被烛火烤得有些发脆。他忽然想起幼时随泰昌帝萧震狩猎,见猎犬追逐受伤的麋鹿,明知对方已无力反抗,仍要龇牙咧嘴地试探 —— 此刻的自己,竟像极了那猎犬。
李德全见萧桓意动,又膝行半步,声音压得更低:"陛下,臣还有一策。可命岳峰派亲信送 ' 城防图 ' 至京,图中需标注现存兵力、城垣破损处、北元布防 —— 既验其忠,亦观其势。若图中虚实分明,便是真心;若有隐瞒..."
他没说下去,但谁都明白 —— 隐瞒便是心虚。萧桓捏着朱笔的手微微发颤,这哪里是要城防图,分明是逼岳峰自缚手脚。北元若截获送图的人,大同卫的布防便成了白纸,城破只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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