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递上辞官折的申时三刻,谢渊正在宗人府旧档库的乙字架前。斜照穿过雕花窗,尘埃在光束中如逆飞的雪。他的验印锥沿着泛黄的卷宗逡巡,忽然在某本簿册边缘顿住 —— 毛糙的修补痕迹下,桑皮纸纤维的纹理若隐若现。"《宗人府工匠造册》戊年卷," 他喃喃自语,抽出三年前的匠作记录,放大镜下,纸背的修补纤维与记录中 "庐陵桑皮纸、松烟胶" 的技法说明完全吻合,"火漆印能刮," 验印锥轻敲簿册封面,"但工匠的手艺,骗不了人。"
阴影中传来衣料摩擦声,赵王萧栎的玄色官袍绣着的云纹暗纹在昏暗中如蛇行。"谢御史查案," 他的声音带着三分笑七分冷,"倒像是在翻本王的家底。" 谢渊转身时验印锥已横在胸前,锥尖映着对方胸前的宗正寺玉牌:"昨夜子时三刻," 他的声音如冻雨,"玄夜卫调档的勘合符," 指腹划过《大吴会典》相关页脚,"该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方紫泥印," 忽然指向赵王袖口露出的暗红色粉末,"而不是魏王私矿独有的赤焰矿粉残留。"
赵王的瞳孔骤缩,袖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扣 —— 那是赤焰矿锻造的私印纹样。转瞬他又恢复如常,指尖划过卷宗架:"御史大人对宗人府的旧规," 忽然凑近,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冰碴,"比对自家祖谱还熟。"
暮色中的大理寺前,陈素望着檐角铜铃,往事如潮水涌来:那年在江西,谢渊还是个敢当街拦下他轿子的新晋御史,而今已能独当一面。"大人," 谢渊的声音打断回忆,手中《大吴会典》翻在 "风宪官互勘" 条目,"您看这火漆残片、工匠记录、闭门状," 他将三样证物摆成三角,"像不像魏王当年私铸的钱模?"
陈素的手指忽然停在自己二十年前的批注上 ——"律法如秤,不容私铸"。他猛然将辞官折撕成两半,纸页碎裂声惊飞梁间栖鸟:"明日早朝," 他掏出袖中藏着的玄夜卫调档路线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十七处可疑停留点,"便请陛下准我们开勘宗人府银柜,验一验那些被调换的卷宗," 目光落在谢渊手中的验印锥,"是否真的盖着三法司的紫泥印。"
刑部衙门前,谢渊望着掌心的红痕 —— 那是验印锥柄上 "风宪" 二字烙下的印记。他展开最新密报,庐山矿区的私铸工坊分布图上,十七个红点如棋子般散落:"赤焰矿粉、庐山铁砂、宗人府旧档," 他低声自语,验印锥在图上划出连线,"魏王余党借赵王之手调换卷宗,就是要让火漆印之争," 忽然抬头望向皇宫方向,"成为诸王互撕的导火索。"
霜花落在验印锥尖,转瞬融化成水珠。谢渊知道,当陈素撕毁奏折的那一刻,他手中的锥子,便不再只是查案的工具,而是刺向权谋网络的利刃。那些被精心掩盖的矿粉痕迹、被巧妙调换的卷宗页脚、被威胁封口的证人证言,终将在律法的光照下,露出最真实的模样 —— 哪怕这光芒,需要用无数个日夜的熬煎来换取。
卷尾
史臣论曰
谢渊与陈素,诚风宪官之双璧也。渊持验印锥以察秋毫,素执《会典》以正纲纪,一者证物追迹,一者据法力争,二人相得,如钢刀配鞘、秤杆系锤,方解卷宗被换之局,破火漆印伪之谋。
观其查案也,谢渊以验印锥为刃,勘火漆配比、辨工匠技法、追调档路线,丝丝入扣,尽显物证之术;陈素以《会典》为盾,引互勘条例、斥违制调档、抗权贵威胁,侃侃而谈,尽展律法之威。此等珠联璧合,非仅智识相契,更因公心相通。
然赵王之流,仗宗正之权,行私铸之实,借新印以盖旧恶,挟玄夜而胁法司,足见宗藩之祸,已入膏肓。自神武朝分封以来,诸王私矿、私铸、私兵屡禁不止,至永熙朝而愈烈,律法在侧,而权柄滔天,此诚大吴之危也。
幸有谢渊临危不惧,陈素老而弥坚。渊之验印锥,凿开卷宗迷雾;素之《会典》文,照破官贼假面。二人虽位卑,却敢捋宗藩之须;虽力薄,犹能护律法之辉。昔者包拯拯民于冤,海瑞抗疏于朝,谢陈二人,庶几近之。
史臣叹曰:宗藩如虎,律法如网。虎猛则网破,网坚则虎惧。谢陈二臣,以身为纲,以心为目,使大吴律法未丧于权谋之手,未毁于结党之徒。此等孤臣气节,当书之青史,令后世闻之,知风宪官之责,重于泰山;律法之光,永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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