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户部志》载:"钱法堂掌天下铸币,匠人入籍造钱,需验明指模,以防私铸。其有克扣工银者,按盗官钱律加三等。凡钱法舞弊,牵连官员者,不论品级,一体查勘。" 永熙三年十一月十二日,子时三刻,寒风如利刃般刮过皇城的飞檐,将户部钱法堂铜锁的锈味卷进夜色。谢渊手中的火把忽明忽暗,火光照亮门缝渗出的寒气,在青砖上投下幽蓝的光晕,门槛上凝结的铜绿泛着诡异的光,像极了匠人溃烂后结痂又裂开的伤口,无声诉说着经年累月的苦难。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永熙三年十一月十二日,子时三刻。谢渊踏入钱法堂的瞬间,靴底碾碎了地面的尘土,扬起的细小颗粒钻进鼻腔,混杂着铁锈与铜腥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味道如此熟悉,那年在私铸工坊查获假币时,弥漫在空气中的也是这般刺鼻气味。案头摊开的《天下匠籍图》在烛光下泛着暗红,密密麻麻的红点如同撒在宣纸上的朱砂,却比朱砂更刺眼,每一个红点旁标注的匠人断指数目,像是烙在他心头的印记,灼得生疼。他的指尖颤抖着划过江南织造局的位置,三日前漕帮密信里的文字在脑海中浮现:为赶制王府绸缎,匠人们的手指被丝线勒得血肉模糊,有人甚至指头坏死,仍被逼着日夜赶工。
"钱法与吏治," 谢渊的声音在空旷的堂内回荡,带着压抑的愤怒。朱砂笔重重落下,在江南织造局处画下醒目的红圈,"就像匠人手中的陶轮,缺一不可。" 墨迹晕开的纹路,让他想起老周头烧制的陶器,那些因温度不均而裂开的细纹,如同匠人脸上被岁月与苦难刻下的皱纹。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月光透过窗棂的雕花,在那人脸上投下斑驳的暗影。萧栎的指尖落在北疆马场的位置,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这里的马料银,三成进了魏王府私库。"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谢渊心头。北疆矿洞的惨叫声、匠人们绝望的哭喊声,瞬间在耳边炸响。那些年,他见过太多被克扣工银的匠人,为了家人能吃上一口饭,不得不踏入随时可能坍塌的矿坑,在黑暗中卖命。此刻图上的每一个红点,都化作了一双双充满绝望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他,仿佛在质问:为何不能早点为我们讨回公道?谢渊握笔的手青筋暴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心里的痛远比这更甚。
突然,窗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压抑的抽泣和断断续续的呜咽。谢渊猛地推开窗,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打在脸上生疼。但眼前的景象,比风雪更让他感到窒息 —— 数十名匠人代表跪成一排,他们身上的衣衫破旧不堪,结满了冰碴,在寒风中簌簌发抖。手中举着的匠籍黄册边缘还在往下滴着血,暗红的血迹在雪地上晕染开来,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红梅。领头的老者头发和胡须上挂着冰棱,眼神却无比坚定,他的声音在寒风中颤抖:"御史大人,给匠人们做主啊!"
谢渊快步走下台阶,掌心触到黄册的刹那,寒意顺着指尖传遍全身。册页上的指印鲜红如血,比他手中的朱砂更艳,每一个指印都深深凹陷,仿佛是匠人用尽全身力气按下的。当他翻开黄册封皮,绣着的獬豸纹样赫然入目,这与那年在运河沉尸身上发现的暗纹一模一样。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沉船中那些匠人至死都紧攥着绣有獬豸的布条,原来从那时起,他们就将清白与希望寄托在了律法之上,而自己却让他们等了这么久。
"钱法不清,吏治难明..." 老者的声音颤抖着,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敲击在谢渊的心上。他望着匠人们冻得发紫的嘴唇、布满伤痕的双手,以及眼中闪烁的期盼与绝望,胸腔里翻涌着无尽的愤怒与愧疚。愤怒于贪官污吏的残忍与贪婪,愧疚于自己这些年未能更有力地守护这些本该被律法庇佑的人。
萧栎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怒火:"这些畜生,连匠人的卖命钱都贪!"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匠人,最后落在谢渊身上,眼中满是信任与期待,"谢御史,接下来如何做?"
谢渊深吸一口气,将黄册紧紧抱在怀中,仿佛这样就能给予匠人们一丝温暖,仿佛能感受到他们跳动的心脏,感受到他们对公平的渴望。他抬头望向夜空,繁星在云层后若隐若现,就像此刻渺茫却从未熄灭的希望。"按《大吴会典》," 他的声音坚定如铁,字字掷地有声,"不论牵涉何人,一体查勘!" 这句话不仅是说给萧栎,更是说给所有在场的匠人,说给那些在黑暗中挣扎已久的灵魂,这是他的承诺,也是律法的誓言。
片尾
丑时初刻,都察院书房。谢渊将匠籍黄册与《天下匠籍图》并排放置在案头,烛光在指印和红点间摇曳跳跃,仿佛千万匠人在无声呐喊,倾诉着这些年所遭受的不公。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黄册封皮上的獬豸纹样,粗糙的刺绣触感,让他想起老周头布满老茧的手。那位能烧制出精美陶器的匠人,却在贪腐的压迫下,最终化作了冰冷的骸骨,再也无法用那双巧手创造出令人惊叹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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