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刑律》载:“凡宗室谋反,祖父以下及同居子弟年十六以上皆斩,女眷没入浣衣局,财产籍没充公。若党羽未靖,着巡按御史持节穷治,沿途州府毋得阻扰。” 永熙三年十月,丹墀金砖映着烛影摇曳,獬豸图腾在梁柱间投下森冷暗影。当律法竹简与阴谋诡计在金銮殿轰然相撞,一场关乎社稷存亡、匠人血泪的终极审判,正撕开血色帷幕。
凭将肝胆照冰雪,尽把黎元作子孙
永熙三年十月初三,卯时三刻。铜漏壶的滴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谢渊膝盖下的金砖沁着子夜未散的寒气,霜花在砖缝间凝结成细小冰晶。褪色的獬豸补服因常年奔波磨得发亮,腰间革带的铜扣早被案卷边角磨出凹槽。他掌心死死攥着《大吴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书页间夹着的干枯艾草叶 —— 那是七年前在砖窑查案时,一位老匠人塞给他驱蚊的,此刻已碎成齑粉,簌簌落在 “私养军兵” 条目旁的暗红血斑上。
阶下的魏王萧烈披头散发,蟒纹囚衣沾满泥泞。金线绣就的团龙纹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内里暗绣的云雷纹 —— 与谢渊在魏王府地窖发现的私军铠甲内衬纹样分毫不差。那些铠甲的甲片缝隙里,至今还嵌着匠人的皮肉碎屑,是用克扣的血税银,强征三千匠人在暗无天日的工坊里,生生磨断手指赶制而成。萧烈的发辫上还缠着半截断链,铁链节疤处残留的褐色痕迹,与漕船上被折磨致死的船工颈间勒痕如出一辙。
“按《大吴律》,魏王萧烈私养私军三万两千人,苛剥匠人血税银两百三十七万两,篡改玉牒十七处……” 谢渊的声音撞在九丈高的蟠龙柱上,惊起梁间栖息的寒鸦。当念到 “断指三千六百根” 时,他喉结剧烈滚动,眼前闪过私矿深处的惨状:戴着镣铐的匠人们在齐膝的矿水中劳作,监工的皮鞭裹挟着碎指飞溅,暗红色的血珠混着矿泥,顺着坑道缝隙渗入地底。
萧烈突然仰头狂笑,囚衣滑落处,三道烙铁伤痕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紫色。“陛下难道不知?” 他眼中血丝密布,癫狂的笑声震得群臣耳膜生疼,“谢渊与萧栎在御花园放风筝时,线轴刻着‘匠人不可辱’!这分明是结党营私,意图不轨!”
殿内顿时炸开锅,群臣交头接耳的声浪中,永熙帝的冕旒微微晃动。谢渊感觉后颈渗出冷汗,却在触及怀中《匠人血税簿》的粗粝封面时冷静下来 —— 那是用三十六张匠人未干的人皮装订而成,边缘还留着参差不齐的齿痕。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取出账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枚断指,指甲缝里还嵌着魏王府地窖的青砖碎屑。
“陛下请看!” 谢渊高举账册,“萧烈以修建行宫为名,强征匠人妻女为质。这页血书,是扬州匠户李十三在断气前,用自己的肠子写就的控诉!” 他又打开锦盒,几枚残破的箭头滚落龙案,箭杆上的刻痕歪歪扭扭:“这些兵器上的名字,是匠人在被处死前,用牙齿刻下的。箭头里的血,至今未干!”
萧烈的瞳孔猛地收缩,额头上青筋暴起:“这都是栽赃!是谢渊与萧栎的阴谋!” 他挣扎着往前扑,却被玄夜卫的锁链扯得踉跄,锁链撞击声在大殿回响,像极了私矿里驱赶匠人的铜锣。
谢渊突然扯开官服领口,露出胸口纵横交错的疤痕:“陛下,这是三年前在漕船查案时,被魏王府爪牙用烧红的铁链所伤。臣本可置身事外,但每当想起运河底沉睡着的匠人冤魂,想起砖窑里被活活烧死的孩童……” 他的声音哽咽,“臣便发誓,定要让律法的光芒,照亮每一个黑暗角落!”
永熙帝猛地拍案而起,龙案上的玉玺硌得掌心生疼。他看着谢渊眼中的血丝,想起七年前微服私访时,那个在砖窑里帮匠人挑水的年轻御史。殿外传来更夫打卯时的梆子声,晨曦穿透云层,将谢渊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好覆盖住萧烈蜷缩的身影。
“谢卿家,” 帝王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朕命你为巡按御史,持尚方宝剑,所过之处,如朕亲临!”
谢渊重重叩首,额头触到金砖上泰昌帝血谏时留下的凹痕。他知道,这一拜,不仅是谢恩,更是向天下匠人承诺 —— 哪怕前路荆棘遍布,哪怕逆党根深蒂固,他也要用这副血肉之躯,为匠人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律法长城。
片尾
子时三刻,御史台的梆子声惊飞檐下夜枭。谢渊瘫坐在太师椅上,案头油灯将熄未熄,火苗在《大吴律》“谋反” 条目上跳跃,映得 “凌迟” 二字忽明忽暗。他伸手去够茶盏,却摸到杯壁残留的茶垢 —— 那是前日一位老匠人偷偷塞给他的粗瓷杯,杯底刻着 “青天大老爷” 五个歪扭小字。
窗外秋风裹挟着细雨,拍打着糊窗的桑皮纸。谢渊起身推开窗,月光如水洒在院中老槐树上,树洞里藏着的半截风筝线在风中轻轻摇晃,勾起御花园的回忆。那时的风筝线,如今已化作手中斩奸除恶的利剑,只是线的那头,始终系着匠人期盼的目光。
“大人!” 玄夜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江南八百里加急!织造局匠人暴动,萧烈余党趁乱转移血税银!”
谢渊系紧腰带,獬豸补服上的刺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摸出怀中那本《匠人血税簿》,指尖抚过李十三的血书,转身踏入夜色。御史台的铜铃在风中作响,惊起一片寒鸦,黑压压的羽翼掠过宫墙,仿佛无数匠人在云层中凝视。这场用血泪书写的律法之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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