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矿冶》载:"宗室私采者,所产矿渣需逐块验明,刻开采年月于左上角,用玄武纹铜箱封装,箱角嵌匠人籍牌残片,由玄夜司百户昼夜押送。若矿渣含人体残肢,需停刑三日,遣太常寺官祭告社稷坛。" 永熙三年八月十二,应天府青龙山的腥风卷着矿尘掠过长江,谢渊的獬豸补服浸着晨露,望着二十具玄武纹铜箱在丹墀列成雁阵 —— 箱盖缝隙透出的青灰色矿渣上,"丙巳" 朱砂编号如凝血般刺目,几星森白碎骨嵌在刻痕深处,像是匠人未合的眼。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永熙三年八月十二,未时初刻。应天府经历司验尸房的松木门板推开时,腐血味混着艾草烟熏得人眼眶发酸。谢渊的铁尺在掌心叩出轻响,俯身拨开私矿管事王顺紧握的右手,三粒米粒大的碎玉从指缝滚落,其中一粒边缘刻着半道 "桓" 字笔画 —— 与行辕对峙时,萧桓亲卫腰牌的残纹严丝合缝。
"第三箱矿渣有异常。" 玄夜司千户陈林的袖口沾着靛青矿粉,指尖划过箱内青灰色矿石,"丙巳三十七号矿渣的刻痕深三分," 翻开渗着矿粉的《矿徒名册》,"恰是匠人王七被斩食指的次日。"
谢渊的手指碾过矿渣刻痕,粗粝感从指腹蔓延:"魏王府每开一窑,便断一匠食指," 他忽然拎起半块嵌着指骨的矿渣,"这道焦黑痕迹,是烙铁烙断指节时溅出的血渍。" 阳光穿过窗棂,将矿渣缝隙的骨殖碎末照得透亮,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白影,像极了匠人陈六临终前在砖窑墙上按出的血手印。
矿洞巷道里,王顺的尸身俯卧在渗水的岩壁旁,右手痉挛成爪状。谢渊用银针挑开紧紧蜷曲的指缝,除了碎玉,还有几粒比尘埃还小的矿蜡 —— 这是河套回函显影密语的同批物料。"后颈伤来自神臂弩机匣," 验尸官递上的《伤科录》染着矿水,"尺寸与魏王府私铸的弩机分毫不差。"
谢渊盯着王顺的皂靴出神:鞋底前掌外侧的凹陷,竟与奉天殿 "匠人张七造" 地砖的款识位置完全吻合,更令人心惊的是鞋底边缘的墨线,七道短横连成星图,中心锚点正是魏王府旧邸。
申时初刻,王顺租住的民房内,谢渊的铁尺敲开砖缝暗格,一卷浸着矿香的黄绫滑落。"秋祭献马" 四字旁,矿粉画着立体的巷道图,通风口标记与《地舆图》的青龙山矿洞完全对应。信尾火漆印缺了獬豸独角,这种残角印,萧桓的亲卫曾在行辕对峙时用过。
"御史大人对私矿倒是上心。" 冷笑声从门后传来。宗人府主事李贤抚着腰间羊脂玉佩,玉坠光泽与王顺指缝碎玉如出一炉,补服山纹间还沾着新落的矿粉:"不过是宗室采些山石,何须劳烦御史台?"
谢渊转身时铁尺已横在胸前,目光扫过李贤里衬袖口:"宗人府的验伤单," 他从袖中抽出改得面目全非的文书,"为何将 ' 断指贯穿伤 ' 涂成 ' 失足跌伤 '?" 李贤的瞳孔骤缩,玉佩在腰间晃出冷光,却仍强作镇定:"御史台管得太宽了吧?"
片尾:
酉时初刻,魏王府旧邸的青苔天井里,谢渊踩着与奉天殿同款的 "匠人张七造" 青砖,依照王顺鞋底星图推开青石暗门。腐土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三十七具青铜范模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每具底部的 "丙巳" 编号都带着焦黑边缘 —— 那是断指匠人用残手刻下的生命印记。
"大人,巷道直通青龙山矿洞。" 玄夜司呈上的《地舆图》标注着暗红箭头,"萧桓近年秋祭路线,恰好覆盖所有通风口。" 谢渊的指尖划过范模上的弩机纹路,忽然想起《矿徒名册》里王七的供词:"他们说断指能换家人平安......"
戌时初刻,应天府的暮鼓混着矿车声传来。谢渊站在范模群中,看自己的影子被烛火拉长,投在刻满 "丙巳" 编号的范模上,像极了砖窑废墟里,那些被压在瓦砾下的匠人身影。李贤的冷笑、王顺的断指、萧桓的残印,在脑海中渐渐重叠成一张巨网,而他手中的铁尺,正是要将这张网一寸寸剖开的利刃 —— 哪怕前路如青龙山矿洞般幽暗,他也要让匠人血债的真相,随着矿渣里的指骨碎末,在律法的阳光下,现出最清晰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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