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津镇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上已传来木槌敲打糖模的“咚咚”声。小糖倌踮脚挂起新做的糖幡,银铃在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那是用魔渊藤条编的,却缠着凡人惯用的红绸,像道模糊了仙魔边界的虹。
“这糖铺真敢开在镇口?”戴斗笠的老妇人攥紧菜篮,盯着柜台后穿墨绿短打的少年,左眼眼罩上绣着的甜桃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听说他指尖能化魔雾,前日还见他跟魔渊来的灰袍妖修碰杯喝茶!”
话音未落,穿堂风卷着糖香扑进她鼻尖。小糖倌正把刚熬好的琥珀糖分给围观的孩童,掌心腾起的不是魔雾,而是带着草木清香的甜烟:“阿婆尝尝看?这是用魔渊新长的甜藤熬的,苦藤尖配着人间的蜂蜜,先涩后甜呢。”
老妇人指尖一颤。她认得这糖味——去年小儿子坠崖断了腿,正是这少年用沾着魔纹的绷带替他止血,伤口愈合时竟没留半分疤痕。此刻糖块在舌尖化开,苦意里裹着暖融融的甜,像极了儿子痊愈后第一次下地走路时,她偷偷抹掉的那滴泪。
街角突然传来马蹄声。八名青衫修士踏剑而至,腰间玉牌刻着“云笈宗”的云纹,正是苏妄言与白璃的师门。为首弟子盯着小糖倌心口若隐若现的深褐纹路,剑柄上的驱邪铃骤响:“魔修余孽竟敢滞留人间!你以为用甜术惑众,就能掩盖当年堕魔时屠了半座糖寮的血债?”
糖模“当啷”落地。小糖倌垂眼盯着碎成两半的甜桃糖,那些被他封在记忆里的血色片段又开始翻涌——魔修攻破糖寮那日,他确实掐碎了三个扑向白璃的妖物,指缝里渗的却全是自己的血,因为怕伤着凡人,他攥紧了本可化作利刃的骨爪。
“云笈宗的记性,倒还不如这碎糖甜。”白璃的声音从二楼飘来,她倚着雕花木栏,指尖转着块裹着魔渊磷火的糖霜,“当年糖寮惨案的卷宗,最后一页是不是记着‘十七具魔修尸身,心口全中‘甜魂锁’?那是只有甜仙才会的术法,你说,是谁在替凡人挡刀?”
修士们的驱邪铃突然哑了。苏妄言从后巷转出,袖中藏着半卷染血的证词——是甜津镇百位凡人按了红指印的手书,上面记着小糖倌这些年用魔修才有的腐骨术,替产妇化去难产时的淤血,用甜魂温养濒死孩童的灵脉。
“他的灵海至今还卡着三块苦核碎片。”苏妄言敲了敲腰间玉瓶,里面封存着从魔渊怪树根系里找到的、混着甜光的苦晶,“每次施术都像往伤口撒糖霜,可他还是把甜术拆成七十二式,教给魔渊来的小妖修——就为了让他们能在人间换碗热粥喝。”
街角的包子铺突然传来惊叫。穿灰袍的妖修正笨拙地帮老板娘捡滚落的包子,尾巴尖沾着的魔雾本能地想去托住竹笼,却把面皮染成了诡异的墨色。老板娘正要呵斥,小糖倌已快步上前,指尖甜光掠过染黑的包子,墨色竟化作花瓣纹路,面皮里溢出蟹粉的鲜香。
“魔雾能凝形,就能塑形。”他笑着把包子递回,尾指上的魔纹与老板娘腕间的银镯相触,竟没激起半点火花,“您看,就像甜与苦本就该掺着熬,偏要分个泾渭,反而失了滋味。”
围观的凡人发出低低的惊叹。老妇人突然想起上个月,自己摔断的发簪就是被妖修用魔雾粘合,裂痕处还添了朵糖霜做的甜桃。她鼓起勇气上前,把菜篮里的新蒜塞给小糖倌:“熬糖要搁点这个吧?我家后院种的,不苦。”
云笈宗修士的脸色愈发难看。为首者突然瞥见小糖倌衣领滑下,露出后颈那道浅红的烫疤——正是当年替苏妄言挡业火时留下的。那道疤在凡人看来是灼伤,在修士眼中却泛着仙力特有的微光,像段被刻意掩盖的、仙魔共生的印记。
“宗内传言你堕魔后杀了七十二名修士。”苏妄言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糖霜落在雪上,“可我知道,你杀的是七十二个要屠尽甜津镇的魔修,用的是我教你的‘糖心剑’,每一剑都避开了要害,只断了他们的魔骨。”他顿了顿,取出半枚糖花玉坠,“你看,连你的魔纹,都长成了甜桃结果时的脉络。”
天边突然滚来铅云。一股混杂着腐叶味的苦气从魔渊方向涌来,小糖倌心口的苦核碎片猛地发烫,他踉跄着扶住柜台,看见远处的山路上,几个身披枯叶的魔修正背着竹篓狂奔,篓里漏出的不是寻常魔物,而是裹着襁褓的婴儿。
“苦渊底的暗流又翻了。”灰袍妖修跪地禀报,尾巴紧张地缠成死结,“那些被封在糖罐里的苦魂,有一小半挣脱了,正在侵蚀魔渊边缘的村落,连...连刚会说话的孩子都在喊‘苦’。”
白璃指尖的糖霜“砰”地炸开。她想起怪树核心那面墙的糖罐,每个破裂的罐口都在滴着黑褐色的液体——那是被强行分离的苦魂,如今没了阵眼束缚,正像脱缰的野马啃噬三界平衡。
小糖倌突然扯下眼罩。左眼瞳孔深处流转着甜光与苦雾交织的虹彩,那是万糖归寂阵留下的印记,也是连接仙魔两界的通道:“带我们去苦渊边缘。”他望向云笈宗修士,“你们若信不过我,可以用‘甜魂链’锁着我的灵脉——就像当年我锁自己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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