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歙县老城的一间砚堂里遇见砚叟的。
那是个白露过后的清晨,我踩着湿滑的青苔,找到这间挂着"紫云砚斋"匾额的老屋。推门进去,满室石屑纷飞中,一位佝偻老者正持凿敲击一方石坯。阳光透过天窗,在他手中的歙砚上折射出紫色的光晕。
"来得正好,"他头也不抬,"摸摸这方石。"
递来的石坯冰凉沁骨,触手却有种奇特的温润感,仿佛能吸走掌心的燥热。
"这是'金星坑'的老坑石,"砚叟终于抬头,白眉下的眼睛亮如点漆,"埋在地底三百年,吸足了龙脉地气。"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砚斋的学艺。第一天,他就教我辨识"砚德"的奥秘:
"歙砚要选龙尾山的,带着云气;端砚得取老坑的,含着水魄;这方..."他掀开红布,露出块泛着紫光的砚台,"是掺了陨砂的'紫云砚',研墨时会现出星芒。"
最令我震撼的是砚叟的"听石"绝技。凿砚时,他能根据敲击声判断石脉走向。有次他突然停凿,说石中有"暗伤",后来果然发现处隐藏的裂纹。
"石有九德,"砚叟抚摸着砚坯,"这方要取的是'润'德。"
三天后,我有幸参与了"开堂"工序。砚叟用特制的铁凿,沿着石纹缓缓开凿砚堂。他说每凿都要"顺石性",不能强求,否则会伤砚魂。
"看这处石眼,"他指着砚堂底部的天然纹路,"像不像北斗七星?"
打磨时刻最为玄妙。砚叟不用砂纸,而是取溪底的鹅卵石手工打磨。他的手法会随着石性变化,每道磨痕都暗合天地纹理。
"这处云纹,"他指着砚侧的天然图案,"要顺着石脉磨。"
立冬那日,砚叟带我去了趟芙蓉溪。我们在冰层下挖取一种特殊的"冰砂",用来抛光砚台。他说这是当年李廷珪制墨时用的秘料,能让砚台泛出月光般的幽光。
"搓搓这砂,"他将湿砂按在我掌心,"是不是扎中带柔?"
回到砚斋,砚叟演示了"养砚"的古法。新制的砚台要埋在特制的松烟墨中四十九天,每日以茶水浇灌。他说这是"孕砚魂",让石胎吸收文墨精华。
"听,"他突然示意我贴近埋砚的陶瓮,"石头在唱歌。"
果然,瓮中传出细微的"叮咚"声,像是山泉滴落深潭。
一个月后,我见证了"试墨"仪式。砚叟取出一方养了六十年的老砚,注水研墨。墨汁在砚堂中旋转,竟自然形成太极图案。更神奇的是,写出的字迹会随光线变幻浓淡。
"这砚会认主,"砚叟轻抚砚侧的铭文,"外人用它,墨色就浊。"
现在我的案头珍藏着砚叟赠的几方砚宝:
方日常用的"云月"砚
块可镇宅的"九龙"砚
套"文房四宝"砚滴
块未凿的"金星"石料
上周朋友文思枯竭,我借他砚叟的紫云砚用了三日。归还时他说,竟下笔如有神助。我告诉他,这就是古砚的神奇——在一方顽石中沉淀着千年文脉。
临别时,砚叟送我块未雕的歙石,形如卧虎。
"记住,"他沾满石粉的手指轻点我眉心,"制砚要三分工,七分心;养砚要三分水,七分墨。"
如今每当我研墨提笔,总会想起砚叟在石屑中专注凿砚的模样。也许,这就是砚道最深的奥秘——在一方石台中承露天地精华,在墨香浮动里书写本来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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