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非也。公子要认段延庆那老怪作义父?”
包不同的嗓子像块粗砂纸,“他连人都不算,是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慕容复的扇尖突然指向他咽喉,停在寸许之外:“你忘了,当年在少室山是谁替咱们挡住了萧峰的降龙十八掌?”扇骨上的竹叶纹路映在他眼底,碎成一片阴翳,“段老大如今是大理皇位的钥匙。”
公冶乾的酒葫芦“当啷”落地。他看见慕容复的指尖在扇柄上碾出红痕,那是二十年来握剑磨出的老茧,此刻却在为一个恶人的名号发颤:“公子可曾想过,姑苏慕容的列祖列宗……”
“列祖列宗?”慕容复忽然笑了,笑得比檐角冰棱更冷,“他们若知道复兴大燕要等三百年,怕是早就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断你的舌头。”
灯笼在风里晃了晃,将邓百川的影子扯得老长。他望着慕容复,这个从小跟着长大的公子,此刻眼里的光比月光更暗:“段延庆杀了咱们十八个弟兄,上个月在雁门关……”
“够了。”慕容复的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你们跟着我,不就是为了看见燕国的旗帜插上大理城头?”扇面上“复燕”二字被雪水洇开,像团化不开的血,“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段正淳禅位给段老大,段老大再传位给我,大理便是咱们的了。”
包不同突然跨前半步,腰间判官笔“咔”地弹出三寸:
“放屁!你这是拿咱们慕容家的姓氏去换狗屎!”他的笔尖滴着雪水,
“当年老庄主宁可装死三十年,也不愿向契丹人低头,你倒好,要给个连脸都没有的怪物当儿子?”
慕容复的扇骨骤然收紧。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铜铃响,一下,两下,第三下时,折扇已化作寒芒刺向包不同咽喉,不是世家公子的点到即止,是杀人灭口的狠辣绝杀。
判官笔“当啷”落地。包不同的身子向后倒去,喉间的血泡炸开在雪地上,像朵开错了季节的红梅。邓百川的剑刚出鞘三寸,便看见慕容复的扇尖已抵住他眉心,寒铁的凉意渗进皮肤:“邓大哥也要学他?”
公冶乾的酒葫芦在脚边滚了两圈,停在包不同的血旁。他望着慕容复,忽然发现公子的袖口绣着的狼纹,不知何时变成了毒蛇的形状:“公子可还记得,十年前在曼陀山庄,你说过‘慕容氏的剑,只斩敌首,不戮同袍’?”
慕容复的指尖抖了抖,却更快地收紧扇骨:“十年前?”
他忽然低笑,“十年前我还相信,只要武功天下第一,便能重振燕国。”
扇尖的血珠滴在雪地上,洇出暗红的花,“可现在我明白,要当皇帝,先要学会当狗——当最凶的那条恶狗。”
邓百川的剑“叮”地落在雪地里。他弯腰抱起包不同的尸体,公冶乾的手按在他肩上,两个人的影子被灯笼拉得歪歪扭扭,像两截即将折断的枯枝:
“公子,从此刻起,咱们不再是你的属下。”
慕容复没有动。他望着两人走向角门,听见地上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只剩铜铃在风里响。灯笼忽然被风吹灭,黑暗中,他摸了摸扇面上的“复燕”二字,指腹蹭过包不同溅在上面的血,忽然笑了——这一笑,比哭更难看。
五更的梆子响过三声,庭院里空无一人。慕容复蹲下身,用水池里的水擦去扇面上的血,却发现血迹早已渗进竹纹,像道永远洗不掉的疤。他忽然想起包不同总爱说的那句“非也非也”,想起公冶乾每次斟酒时总要先敬他三杯,想起邓百川教他练剑时掌心的老茧。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站起身,青竹折扇敲着石栏,“啪、啪、啪”三声,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鸦。远处传来马蹄声,是西夏的使者来接段延庆。慕容复望着顿起的湖风潮涌,忽然觉得这湖风比当年少室山上的雪更冷,至少那时,他还有兄弟可以背靠背。
角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没有回头,知道是王语嫣的丫鬟来送披风。但等来的不是锦缎的暖意,而是一声压抑的抽气,王语嫣的素纱裙角出现在雪地里,裙上绣着的曼陀山庄茶花,被血渍染得面目全非。
“表哥。”她的声音像雪水浸过的琴弦,“你杀了包三哥。”
慕容复没有转身。他望着灯笼熄灭的方向,那里曾站着三个愿为他死的兄弟:“语嫣,你知道吗?”他的指尖划过扇面上的血痕,“要当皇帝,就得先学会杀人,杀阻挡你的人,杀你在乎的人,杀你自己。”
起雾了,越来越大。王语嫣的身影在雾里渐渐模糊,像幅被揉皱的画。慕容复握紧折扇,转身走向正堂,靴底发出“咯吱”声,像谁的骨头在断裂。他知道,从此刻起,姑苏慕容的庭院里,再不会有“非也非也”的笑骂,再不会有酒葫芦碰撞的清响,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手中这把染血的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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