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所里的人都在议论：“南镇抚司的人好多年都没来过，今天突然跑来干嘛？”
“南镇抚司是干什么的，你不清楚？他们的人过来，肯定是咱们所里有人犯事了呗。”
“前几年犯事的人还少吗？也不见他们有多积极，这次突然抽风跑来管什么闲事。”
“就是，真有本事就该去北镇抚司，跑咱们卫所来逞什么威风。”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让他们给盯上了，怕是不好收场啊！”
“我刚才打听过了，好像是来找萧百户，你们说……”
“嘘！噤声，萧百户过来了。”
随着萧云逸到来，卫所里的人纷纷低头，假装忙碌。
双方刚见面，没等他开口询问，对方便主动自我介绍：“南镇抚司，试百户辛继宗，见过萧百户。”
“辛继宗？你是邠州司法参军的义子，辛继宗？”萧云逸满脸惊讶：“你是怎么当上南镇抚司试百户的？”
辛继宗故作疑惑道：“萧百户认识我干爹？”
不等回答，话锋突然一转：“你都能当上百户，我有军功在身，如何当不得试百户？”
言语间丝毫不见客气，任谁都能察觉出其中夹带的火药味。
萧云逸冷笑道：“曾经的谋杀案件嫌疑犯，摇身一变，竟成了南镇抚司试百户，不得不说，你的运气够好，胆子够肥，最关键的是，后台也的确是够硬。”
辛继宗道：“萧百户，咱们锦衣卫说话做事可是要讲证据的，你说我是嫌疑犯，有证据吗？”
这种话也就从南镇抚司的人口中说出，才不会令人觉得好笑，毕竟他们专门管的就是锦衣卫。
卫所里的人都伸长了耳朵，认真分析着两人的对话，各自在脑海中上演不同的大戏。
萧云逸不愿被旁人看了猴戏，开门见山道：“闲话少说，你过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辛继宗道：“听说你抓了一批人，城西杜家嫡系全被你给抓了，说是怀疑他们与北狄细作有关，有这件事吧？”
前脚刚抓的人，后脚南镇抚司的人就来了，谁在背后操控这件事？
萧云逸心思急转，不动声色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大家都很忙，没必要在这里拐弯抹角。”
辛继宗道：“也没什么，就是怀疑你立功心切，胡乱抓人充数，所以过来问问，不行吗？”
“当然行，你是南镇抚司试百户，职责所在，怎么不行。”
萧云逸不打算多做纠缠，直言道：“你想问什么，尽管问。”
辛继宗摇了摇头：“我不问你，我要去问杜家的人。”
言罢，从怀中拿出一本黑色的册子，在萧云逸面前晃了晃，微笑道：“还请萧百户在前面带个路，没问题吧？”
南镇抚司有权过问锦衣卫正在调查，或是已经调查完的案件，但也仅仅只是过问。
通常情况下，他们会将调查过程记录在册，带回南镇抚司存档备案，若是对案件存疑，则逐级上报，最终交由镇抚司判定是否有必要请皇上圣裁。
南镇抚司的人办案素来严谨，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寻事，凡是被调查记录在册的锦衣卫，其仕途、乃至生死都将会被一本册子左右。
故而那本专门用于记录的册子，又被称为无常簿。
北镇抚司所属同样也有类似的册子，只不过是针对文武百官，而南镇抚司的册子则是针对所有锦衣卫。
大牢内。
“冤枉，冤枉啊！大人，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大人，我真不认识什么北狄细作，求求你们快放我出去……”
“我就只是买了几件北狄商品，你们就把我抓回来毒打逼供，那些卖货的人你们怎么不抓？你们官商勾结，快放我出去，我要去告御状……”
“大人，我根本就不懂什么北狄语，都是别人陷害我，求求你们查清楚，还我一个清白……”
一路走来，不断有被抓的百姓喊冤。
他们当中包含男女老幼妇孺，上至六旬老人，下至七岁孩童，身穿粗布麻衣者无不是遍体鳞伤，身穿绫罗绸缎之人则毫发未损。
辛继宗目光中隐隐有怒火燃烧，冷冷一笑：“才几岁大的孩童，也会是北狄细作？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冤枉你的人比你更清楚你有多冤枉？
他们就是坏，能怎么办？
锦衣卫的名声是怎么臭的，在场无论是谁，心里都有数。
萧云逸沉默不语。
尽管人不是他抓的，但他也是锦衣卫中的一份子。
辛继宗越看越气，怒喝道：“萧云逸，你好歹也是锦衣卫百户，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蒙受不白之冤，却对此无动于衷，你对得起身上穿着的麒麟服吗？”
袖手旁观不是大罪，却是小恶。
可这世间哪有纯善良之人？
萧云逸冷笑道：“一句话就把自己推到道德制高点，你厉害啊！告诉你，我可不吃这套。你还是南镇抚司试百户，不也是在眼睁睁看着吗？京城不止一座千户所，被抓的远不止这些人，你即便看不惯，又能怎样？”
“我……”
能怎样？
辛继宗扪心自问，除了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自己还能为这些无辜百姓做点什么？
为何受刑的是身穿粗布麻衣者？为何身穿绫罗绸缎之人毫发无损？为何锦衣卫对此习以为常？
在这座大牢内，卑贱者是罪，无财者是罪，无权者是罪。
不止是这座大牢，诏狱、厂狱、卫狱，刑部狱、大理寺狱、京兆府狱，地方衙门等，这些地方同样也存在类似的现象。
管得过来吗？
管不过来，也得管。
辛继宗的心态慢慢发生变化，从最初只是想着针对萧云逸，逐渐变化为针对锦衣卫。
此时此刻，他似乎有些明白，上头为什么要将自己调入南镇抚司。
天下芸芸众生，苦锦衣卫久矣！
辛继宗下定决心后不再说些无用之言，直至来到关押杜家人的牢房，方才开口说道：“本官南镇抚司试百户，听闻尔等蒙冤入狱，特来给尔等自辩的机会，有什么冤情尽可向本官言明。”
言罢，拿出无常簿与特制的墨笔，随时准备将关键信息记录在册。
杜家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杜魁，而杜魁则将目光看向萧云逸，像是在无声询问：“这是您请来的人？那我可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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