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的墓地(四)
卷帘门落下,隔绝了门外婆婆绝望的哭嚎、张小曼怨毒的诅咒、赵师傅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还有那孩子被拖车轰鸣惊得愈发尖利的啼哭。店铺里重归死寂,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撞击的闷响。银行账户冻结的冰冷通知像一块冰,紧紧贴在心口。后院那几道新鲜的、丑陋的拖车辙印,仿佛刻在水泥地上的嘲弄符咒。债主们的律师函、张小曼的遗产申请、婆婆的哭嚎诅咒、赵师傅描述的诡异水渍和叹息……所有这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依旧牢牢地套在我的脖子上。扬了他的骨灰?是的。可扬掉骨灰,并不能扬掉他留下的这堆烂摊子和深入骨髓的背叛。那辆被拖走的货车,只是一个开始。法院的查封封条能封住冰冷的钢铁,却封不住活人贪婪的欲望和死者留下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麻烦。
我靠着冰冷的货架,滑坐到地上。黑暗是最好的掩护,让脸上纵横的泪水无声无息。不是悲伤,是愤怒和疲惫烧灼后残余的灰烬。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是律师发来的信息,冷静得像手术刀:“对方(张小曼)已提交遗产分割申请及冻结申请。法院大概率会受理。准备应诉材料,尤其是财产权属证明。关于骨灰一事,谨慎,勿再对他人提及。”
“勿再提及”?我看着最后四个字,扯了扯嘴角。晚了。那歇斯底里的宣泄,早已将“扬灰”的炸弹抛了出去。这炸弹的冲击波,远比我想象的更快、更猛烈。
仅仅两天后,法院的传票再次送达,比预想中更厚。除了张小曼申请分割遗产、确认非婚生子继承权的案子,还多了一份令人齿冷的起诉状副本——原告是婆婆张小兰(我曾经的婆婆)、被告张小曼(作为孙子李某某的法定代理人),以及……赵胜利(赵师傅)。
案由:侮辱骨灰罪。
起诉状写得字字泣血,涕泪横流。他们声称我“故意、恶意抛弃、毁损”李志强的骨灰,“手段残忍,性质恶劣”,“严重伤害了死者亲属(即婆婆、非婚生子)的感情,违背公序良俗”,要求法院“依法追究我的刑事责任,并判令我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
起诉状后面,附着几份言辞激烈的证人证言。婆婆的证言描述了她听闻儿子骨灰被扬撒时的“痛不欲生”、“心如刀绞”。张小曼的证言则控诉我的“恶毒”和“对死者尊严的践踏”,强调这给“年幼丧父的孩子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最刺眼的,是赵胜利的证言。这个曾经在我面前吓得发抖的司机,此刻在证言纸上签下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言之凿凿地描述了我“亲口承认”将骨灰“扬撒在城西废墟”的“事实”,并声称我的行为让他“感到极度恐惧和愤怒”,“认为这是对死者极大的不敬”。
愤怒瞬间冲垮了那点残余的疲惫。我捏着那份起诉状,纸张在我手中簌簌作响,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亵渎的恶心!侮辱骨灰?他们竟敢!婆婆为了那个孙子,张小曼为了那点可能分到的残羹冷炙,赵胜利为了摆脱那点莫须有的恐惧,竟能如此无耻地联手,用我丈夫的骨灰作为攻击我的武器!李志强若有知,看着这出由他的母亲、情妇和他生前雇佣的司机联袂主演的荒诞剧,看着自己的骨灰成为勒索他合法妻子的筹码,不知会作何感想?恐怕连那点灰,都要再气散一次!
律师的电话很快追了过来,语气比上次凝重:“情况复杂了。刑事自诉这块,虽然立案门槛不低,但他们证据链(指我的‘自认’和赵胜利的证言)表面看起来完整,法院很可能会受理进行初步审查。更重要的是,这给遗产分割案制造了极其不利的舆论和道德压力。张小曼的律师非常狡猾,他们肯定会把这两案捆绑操作,在分割遗产的庭审中,不断渲染你‘道德败坏’、‘对亡夫毫无情义’的形象,试图影响法官在财产分割上的自由心证。”
“那就让他们捆!”我的声音冷得像冰,“骨头渣子都扬了,还怕他们往上面泼脏水?刑事让他们告!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证明我‘侮辱’了一捧自愿撒掉的灰!”
“别冲动,”律师立刻提醒,“刑事自诉即使最终不成立,过程也极其消耗精力,对你声誉是二次打击。当务之急,是全力应对遗产分割案。张小曼那边,这次是有备而来。”
律师的警告很快应验。遗产分割案的第一次庭前会议,气氛就剑拔弩张。张小曼的律师,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准备充分得像一架上足了发条的精密机器。
他首先向法庭提交了一叠厚厚的银行流水清单,核心是李志强名下那张用于接收长途货车营运收入的银行卡记录。他用激光笔指着投影幕布上清晰的数字线条,声音沉稳有力:“尊敬的法官,请看。这是李志强先生生前主要收入来源——长途货车营运收入的入账记录。从记录清晰可见,扣除必要成本后,其年均净收入稳定在二十万至二十五万区间。这是其个人创造财富的能力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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