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人群散去。林晚独自一人,抱着婆婆的骨灰盒,回到了那栋曾经属于她和陈默、后来塞满了争吵、病痛和绝望的骑楼老屋。屋子里空荡荡的,积满了灰尘,散发着陈年的霉味和死亡的气息。她把骨灰盒放在客厅那张旧八仙桌上,旁边,是陈默的遗像。两张黑白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对视。
林晚没有开灯。她疲惫地坐在冰冷的藤椅上,目光扫过这个承载了她半生悲欢的地方。守寡的日子,在这里开始,似乎也要在这里终结了。
几天后,林晚再次踏进了那间尘封已久的栖梧书坊。门上“转让”的纸条还在,只是边角卷得更厉害了。她拂去柜台上的灰尘,打开抽屉,里面是零散的账本和几枚生锈的图钉。在最底层,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熟悉的牛皮纸信封——那是陈默写给她的、装着钥匙和地址、被她从邻市公寓带回来后就一直藏在这里的信封。信封上,“晚晚 亲启(若你仍在等我)”那行熟悉的字迹,此刻看来,充满了宿命般的讽刺和沉重的哀伤。
她拿出信封,没有再看里面的信纸和存折复印件(那复印件如今只是一张毫无价值的废纸)。她又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张被摩挲得有些发软、边缘卷曲的纸——那是很多年前,陈默写给她的一封简短情书。字迹青涩,却饱含着热恋时的赤诚。那是她守寡六年来,藏在心底最深处、最干净温暖的念想。
林晚拿着这两张纸,走到书店后面那个小小的天井。午后的阳光难得地穿透云层,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映出一小方惨白的光斑。天井角落里堆着一些废弃的硬纸板和旧报纸。
她蹲下身,拿出打火机。
嚓——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带着一种决绝的温度。
她先点燃了那张存折复印件。薄薄的纸张瞬间卷曲、焦黑,橘红的火舌贪婪地吞噬着那串冰冷的数字——312,780.56。火光照亮她毫无血色的脸,映出她眼中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洞。那串数字,连同它所代表的错误、污点、短暂的希望和最终的背叛,在火焰中迅速化为灰烬,飘散在微冷的空气里。
接着,她把那封陈默写的情书,轻轻地、放在了跳跃的火苗上。干净的字迹在火焰中扭曲、变黑、消失。那些曾经滚烫的誓言、那些支撑她度过漫长孤寂的甜蜜回忆,也随着纸张一同化为飞灰。
最后,是那个牛皮纸信封。她将信封连同里面陈默的忏悔信、冰冷的公寓地址和那把再也打不开任何“保障”之门的钥匙,一起投入了火焰。火舌舔舐着信封,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很快将其吞噬。信封上“若你仍在等我”那几个字,在火焰中挣扎了片刻,最终也化为乌有。
三样东西,在小小的火堆里燃烧。一份是沾满污点的“保障”,一份是纯粹却遥远的爱情记忆,一份是迟来的、带着绝望的忏悔和早已失效的“退路”。它们都曾是林晚“守寡”日子里沉重的锚,如今,都在火焰中付之一炬。
林晚静静地看着,看着火苗由盛转衰,最终只剩下一小堆灰黑色的、带着余温的灰烬。一阵穿堂风从天井吹过,卷起几片黑色的纸灰,打着旋儿,飘向灰蒙蒙的天空,很快便消失不见。
没有眼泪,也没有叹息。只有一种巨大的、抽空了所有情绪的疲惫,以及一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后的、令人心悸的虚无。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的灰尘。阳光照在她单薄的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曾是她唯一寄托的书店,目光扫过那些落满灰尘、无人问津的书脊。
然后,她转身,拉上了书店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锁芯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守寡的日子,从推开这扇门开始。
守寡的日子,到拉上这扇门结束。
门外,是小镇午后寂寥的街道。行人寥寥,阳光惨淡。林晚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没有回头,一步一步,朝着未知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斩断了所有牵绊的、孤绝的平静。
前路依旧茫然,但至少,身后那扇名为“守寡”的门,已经被她亲手,彻底关上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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