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镜像(十)
周三清晨,林夏比约定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墓园门口。她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藏青色长裙,手里捧着一小束向日葵——花店最早的一批新鲜花朵,金黄的花瓣上还带着晨露。
墓园坐落在城郊的小山坡上,四周环绕着高大的梧桐树。五月底的阳光已经有些灼热,林夏站在树荫下,看着远处蜿蜒的小路。周明说要先去准备一下,让她九点在门口等。
八点五十八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周明穿着深灰色T恤和黑色长裤,手里拿着一大束向日葵,比林夏见过的任何一束都要大,金黄得几乎刺眼。他的步伐沉重,肩膀微微前倾,与咨询室里那个永远挺拔的形象判若两人。
"早。"周明走到她面前,声音有些沙哑,"你找到向日葵了。"
林夏点点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在这个场合,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她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然后一起转身走进墓园。
小路两旁是整齐排列的墓碑,有些装饰着鲜花,有些则朴素得只有名字和日期。他们走到半山腰一处僻静的角落,那里有一块白色大理石墓碑,上面刻着"爱妻季芸之墓",下方是一行小字:"如向日葵般照亮我生命的你"。
墓碑前已经放着一束略显枯萎的花,可能是上周的访客留下的。周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移开旧花束,换上新鲜的向日葵。他的手指在墓碑上轻轻抚过,停留在"季芸"两个字上。
"我带了个朋友来看你。"他对着墓碑轻声说,声音温柔得让林夏心头一颤,"她和你一样,喜欢向日葵。"
林夏蹲下身,将自己那束较小的向日葵放在旁边。近距离看,她注意到墓碑底部刻着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永远三十一岁的你,永远爱你的周明"。
"她生病多久?"林夏轻声问。
"确诊到离开,十个月零七天。"周明的声音平静,但林夏看到他撑在膝盖上的手在微微发抖,"骨癌,发现时已经扩散。"
一只蝴蝶落在向日葵上,翅膀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周明注视着它,继续道:"最后那段时间,她疼得几乎拿不起画笔,但还是坚持完成了最后一幅作品——一片向日葵田。她说想让我记住她勇敢的样子,而不是病床上的模样。"
林夏想起周明公寓里那幅明媚的水彩画,突然理解了其中蕴含的深意。那不是普通的风景,而是一个灵魂在黑暗中的最后绽放。
"你想独自待会儿吗?"她轻声问。
周明摇摇头:"不,请留下来...如果你不介意。"
林夏退到几步外的长椅上,给周明留出空间。她看着他跪在墓前,额头抵着冰冷的石碑,肩膀无声地抖动。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那幅《破碎的镜像》中的场景变成了现实。
过了许久,周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走向林夏。他的眼睛发红,但表情比林夏预想的要平静,甚至带着某种释然。
"谢谢你陪我过来。"他在她身边坐下,长长呼出一口气,"五年来,这是我第一次不是独自来。"
"荣幸之至。"林夏轻声回答,然后犹豫了一下,"你感觉...怎么样?"
周明望向远处,思考了片刻:"像终于完成了一场漫长的告别。以前每次来,我都觉得芸还在某个地方看着我,期待我保持坚强...但今天,我允许自己在她面前崩溃了一次。"他转向林夏,嘴角微微上扬,"多亏了你。"
"我什么也没做。"
"你做了最重要的事——在场。"周明的声音低沉而温暖,"就像你说的,不需要'好起来',只要真实地面对。"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听着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林夏注意到周明的呼吸渐渐平稳,肩膀也不再紧绷。
"那幅未完成的画,"周明突然说,"窗边的侧影确实是你。自从你第一次注意到那个茶杯的细节,我就开始把你画进我的风景里。"
林夏的心跳突然加速,脸颊发热:"我以为心理咨询师不该对来访者产生..."
"感情?"周明苦笑一声,"理论上是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保持距离,直到你正式结束咨询关系。"
"但我上周才..."
"我知道,这很不专业。"周明揉了揉太阳穴,"芸去世后,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告诉自己帮助他人就是最好的疗愈。然后你出现了,像一束光照进我停滞已久的生活...我开始期待每次咨询,为那些小小的突破感到骄傲,这明显已经超出了专业范畴。"
林夏想起那块深蓝色手帕,想起周明在电话里的声音,想起他画中窗边的侧影...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一个清晰的画面。
"所以那天在公寓,你故意让我看到芸的日记?"
周明点点头:"我需要你了解全部的我,包括这段过去。不想有任何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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