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挺直了因伤痛而习惯微驼的脊背,右手紧紧攥住了粗糙的木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目光如电,猛地射向西北方向!视线仿佛要穿透这南海蒸腾的暑气,越过千山万水的阻隔,直抵那烽火连天、血染江山的荆襄大地!那柄偃月刀的光芒与背后的危机,让他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如弦。
然而,这瞬间被点燃的激愤之火,仅仅燃烧了几个呼吸,便被更冰冷、更沉重的现实狠狠浇灭。
一股巨大的、深沉的无力感,如同这南海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只是一个废人。
一个拖着残躯、隐姓埋名、苟延残喘于天涯海角的流亡者。蜀中早已将他张任的名字刻在了叛逆者的耻辱柱上。荆州?更是远在万里之外,鞭长莫及!他还能做什么?又能改变什么?昔日的丈八蛇矛早已折断沉入怒江,一身引以为傲的武艺也随着那条残腿付诸东流。热血未冷,然残躯已朽。
他缓缓地、艰难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脚下是巨大的、被无数脚步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板,倒映着港口上空破碎的天光。码头上,那些肤色各异的人们依旧在奔忙。力夫扛着沉重的象牙走过,汗水滴落在石板上,瞬间被蒸发;胡商唾沫横飞地争论着宝石的成色;扶南妇人背着孩子,叫卖着篮子里新摘的、张任叫不出名字的热带水果。北方的惊天剧变,对于这片刚刚被纳入秩序、正忙于攫取财富与生机的新土而言,似乎只是一阵遥远的风声,吹皱了海面,却撼动不了深扎的根基。
巴东城头,严颜老将军最后的怒吼与漫天血雨……
怒江汹涌刺骨的寒流,吞噬力量与意识的绝望……
浪里湾昏黄的油灯下,老渔父沉默的粥碗和少女担忧的眼神……
赵云在泥泞中背起他残破身躯时,那铁甲也挡不住的滚烫泪水与泣血的恳求……
蒋毅那双虽未谋面、却仿佛能穿透千里、深不可测的眼眸……
还有眼前这片充满了异域喧嚣、却又被一只无形铁腕牢牢掌控、蒸腾着野蛮生机的交州新土……
过往的惨烈、沉重的恩情、现实的冲击、故土的剧变……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无数的情感,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脑海中疯狂地穿刺、搅动、碰撞!痛苦、感激、愤怒、忧虑、洞悉、茫然……种种情绪熔于一炉,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最终,所有的激荡、所有的灼热,都在这南海的烈日与咸腥的海风中,沉淀、冷却,归于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他不再是西川名将张任。
他只是一个被时代的怒涛彻底击碎,又被命运随意抛掷到棋盘边缘的残子。
一个沉默的、无力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风云变幻的观棋者。
他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混杂着异域香料与海腥味的空气,仿佛要将这清醒的痛楚也一同吸入肺腑。再睁开时,那双曾令敌军胆寒的锐利眼眸里,只剩下海天相接处那一线苍茫的灰蓝。所有的波澜,都被强行压入了深潭之底。
南海的风,带着咸涩与远方隐约传来的金铁交鸣气息,吹拂着他饱经沧桑、刻着巨大伤疤的脸庞。那道从额角斜劈至下颌的狰狞旧创,在烈日下更显深刻,如同一条永远无法愈合的裂谷。他微微佝偻下腰,重新将身体的重心交付给那根粗糙的木杖。转身,动作迟缓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一步,一步,蹒跚地离开这片喧嚣鼎沸、充斥着财富与新生力量的石砌码头。
他单薄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身影,慢慢融入港口新城那光怪陆离的街巷之中。汉式的瓦檐下挂着扶南人的彩色布幡,交州官话与土语在耳畔交织,巨大的战象在远处发出低沉的鸣叫……他的背影在形形色色、步履匆匆的人流里,显得格格不入,又渺小如尘。
前路茫茫,归途已断。
唯有这份沉重的、浸透了感激与冰冷洞见的清醒,如同那根粗糙的木杖,支撑着他残破的身躯,也支撑着他漂泊无根的魂灵,在这片名为“南海星火”、实则已成燎原烈焰的边缘,继续那无声的、注定孤独的跋涉。
他知道,一场远比眼前这港口喧嚣更为猛烈、足以撕裂天穹的风暴,正在北方的荆楚大地上空疯狂汇聚、咆哮。而他,只是一个被风暴远远抛开的、沉默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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