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的深秋，建业，吴侯府临江船楼。
浩荡的长江在脚下奔流不息，带着亘古不变的涛声，卷起浑浊的浪沫拍打着坚固的石基。然而，这雄浑的江声，此刻却丝毫无法冲淡船楼内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压抑与冰冷。孙权凭栏而立，玄色锦袍的宽袖被江风鼓荡，猎猎作响，却衬得他身形愈发僵直。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由吕蒙带回的、用交州新纸誊写的详细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那纸的柔韧与轻薄，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颤。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密报上关于“讲武堂”和“改良纸张”的字句，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又因极度的愤怒而涌上病态的潮红。龙编城内的官学广纳寒门，书声琅琅；苍狼山下的讲武堂，高顺的怒吼与陈宫的讲学、格物院匠师拆解弩机的叮当声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在他耳边轰鸣！蔡琰改良的纸张，正承载着这些知识，如同最可怕的瘟疫，在交州蔓延！
“蒋元叹！蒋毅！”孙权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汉白玉栏杆上，骨节瞬间破皮渗血，他却浑然不觉，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咆哮，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刻骨的恨意与屈辱，“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汉津口冲天的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无数艨艟斗舰化作燃烧的碎片沉入江底、公瑾（周瑜）兄长苍白如纸昏迷不醒的面容……这一切如同最恶毒的梦魇，瞬间将他吞噬！“焚我水师根基！伤我擎天之柱！此仇不共戴天！如今……如今又如此明目张胆地培植爪牙，兴文教，办武堂，广造廉价纸张，收买寒门人心！其心可诛！其志在鲸吞天下！” 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野兽，死死盯住垂手肃立的吕蒙，“他这是要做给天下人看！看我江东被他踩在脚下！看他如何一步步将我逼入绝境！”
“主公息怒！”吕蒙感受到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怒火与屈辱，他深深垂首，声音低沉却清晰，如同磐石，试图稳住这濒临失控的船舵，“‘鬼算子’回报，其已设法混入龙编城官学，充作洒扫杂役。官学与讲武堂虽分设，然其间人员往来、物资输送必有交集。假以时日，或能窥得讲武堂授课内容、人员构成之一二。”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孙权，眼中闪烁着务实与狠厉并存的光芒，“另，据其观察及多方打探，蔡琰改良造纸之术，工序虽繁复，却并无太多不可逾越之秘法。所用原料，无非楮皮、麻头、破布、渔网旧麻之类，我江东亦盛产。其关键在于蒸煮火候、捶打力度与添加物配比。若集中我江东能工巧匠，重金悬赏，全力破解仿效，未必不能成！甚至……青出于蓝！”
“仿！必须仿！”孙权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形，眼中燃烧着不甘与一种近乎偏执的攀比之火，“蒋毅有的，我江东也要有！他有的，我要更好！告诉工匠营！拨付双倍钱粮！集中所有精通此道的匠人！成立专司！将那交州新纸弄到手，一片片地拆！一遍遍地试！务求在最短时间内，造出我江东自己的廉价良纸！” 他枯瘦的手指用力点着栏杆，仿佛要将这决心钉入木石之中，“此物，关乎文脉人心！关乎朝廷诏令通达！关乎我江东士子向背！绝不可落于人后！”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投向窗外的浩瀚江面，那里曾是他江东水师纵横驰骋的疆场，如今却只剩下空荡荡的水波和刻骨的耻辱。“还有水师！”孙权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而坚硬，“告诉凌统！巢湖新募的那三千水卒，给孤往死里练！风浪里练！暗礁中练！格斗、操舟、泅渡、火攻！一样不能少！待船坞里那几艘按缴获交州战船样式改良的新舰下水之日……” 他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寒芒，一字一顿，带着血誓般的决绝，“便是孤亲率大军，再临大江！必要雪汉水焚舟之耻！必要将蒋鹏举的‘交’字旗，踩进江底淤泥！”
“至于那讲武堂……”孙权缓缓转过身，脸上的潮红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酷与杀意，他看向吕蒙，“告诉‘鬼算子’！龙编官学杂役的身份是掩护，其真正目标，是讲武堂！让他像毒蛇一样潜伏！伺机而动！若能……”孙权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阴冷的诱惑，“若能策反一两个在讲武堂中郁郁不得志的教习，或是对蒋毅心怀怨怼、贪图富贵的学员……便是泼天之功！黄金、美人、封侯之位，孤绝不吝啬！若能从他们口中，探得那‘惊雷’火器配比的一鳞半爪，或神臂弩核心机簧的奥秘……孤许他子孙三代富贵！”
“诺！属下即刻传令‘鬼算子’！定让其如跗骨之蛆，紧盯讲武堂！”吕蒙肃然领命，眼中同样燃烧着复仇与效忠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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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州，龙编。**
秋日的阳光温暖而明亮。扩建的官学内，书声琅琅，穿着简朴的寒门学子捧着崭新的纸册，如饥似渴地诵读着经史算学。苍狼山下，讲武堂的号角声、操练的呼喝声、讲堂内的讲学声、军械拆解的金铁交鸣声，交织成一曲充满力量与希望的乐章。蔡琰改良的纸张，如同无声的清泉，流淌在州府文牍、格物院图谱、讲武堂教材、乃至市井书坊之中，滋养着这片南疆土地上蓬勃生长的文脉与求知之火。蒋毅坐镇州牧府，目光深邃，庞统运筹帷幄，徐庶掌控暗影，甘宁远航南海，一派外慑强敌、内固根基的励精图治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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