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那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拨粮”,如同一声丧钟,敲碎了酸枣联军大营表面最后一丝虚伪的聚合。粮秣官拿着袁绍紧急签署的令箭,在无数双喷火的眼睛注视下,如同被架在火上烤,战战兢兢地开始清点、交割。每一袋粟米,每一束草料,都仿佛带着袁术滴下的怨毒,沉重地压上辎重车的辕木。争吵虽歇,但大帐内弥漫的猜忌、怨愤、算计,比帐外深冬的寒气更刺骨,无声地渗透进营盘的每一个角落。
一场看似化解的粮草危机,其背后是蒋毅的穿针引线,戏志才于病榻之上呕心沥血的谋算,刘备慨然应允的配合,张飞那莽撞外表下粗中有细的“演技”,以及曹操、孙坚等人以玉石俱焚之势的强硬施压。这脆弱的平衡,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随时可能崩断。
曹操没有丝毫耽搁。粮草甫一拨付,他立刻点齐本部最精锐的力量。得益于蒋毅数月前便以“精兵简政、机动应敌”为由的极力推动,曹操营中悄然组建起了一支规模虽不大(仅五百余骑),却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骑兵队伍。战马皆是精心挑选的河套健驹,骑士披挂相对轻便的皮甲衬以关键部位镶嵌的铁片,鞍侧悬挂着锋利的环首刀和强弓劲弩。此刻,这支被曹操寄予厚望的“虎豹骑”种子,在火把映照下沉默肃立,人与马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夜空中凝成一片低沉的雾霭,只有偶尔响起的铁甲摩擦声和马匹不安的响鼻,泄露着大战前的紧绷。孙坚亦集结起其麾下最骁勇善战的江东子弟兵,多为步卒,但行动迅捷,士气如虹。
星夜启程,追击董卓!军令如山,不容喘息。
临行前的片刻喧嚣中,蒋毅策马穿过营盘,再次来到那片被浓重血腥与草药味笼罩的伤兵营区。与中军大帐的勾心斗角不同,这里只有最原始的生死搏斗和无尽的痛苦呻吟。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华佗须发皆张,如同不知疲倦的战神,游走在一张张简陋的草席之间,手中柳叶刀寒光闪烁,指挥着弟子和医护队进行着与死神赛跑的抢救。煮沸药草的苦涩气息、金创药的刺鼻气味、还有那无法驱散的血腥,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在一顶相对安静的角落帐篷里,戏志才裹着厚厚的旧裘,半倚在草垫上,脸色在摇曳的灯火下愈发显得青白透明,如同易碎的薄瓷。徐庶小心地捧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汁,试图喂他喝下。戏志才却微微偏开头,目光穿透帐篷的缝隙,死死盯着西方那片被想象出的、依旧在燃烧的天空,眼神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拗光芒。
“志才兄!华先生!”蒋毅掀帘而入,带进一股寒气,语速极快,“大军即刻开拔!洛阳已成炼狱,董贼裹挟天子西遁,沿途必是尸山血海!追击刻不容缓!”
他走到戏志才榻前,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然此行凶险莫测,前有吕布断后铁骑,后有诸侯猜忌掣肘。志才兄,你沉疴未愈,元气大伤,万万不可随军奔波劳顿!”他目光转向正为一个伤兵缝合伤口、闻声抬头的华佗,“华先生!洛阳焚毁,沿途伤患、逃难百姓必如潮水!他们比战场上的士卒更需要您这样的神医妙手!恳请二位暂留酸枣大营!”
蒋毅的目光在两位智者脸上扫过,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其一,请二位务必严密监控玉玺动向!袁术今日虽被迫拨粮,但其怨毒已深,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与河内王匡勾连甚密,玉玺之事,他必是局中之人!酸枣乃信息汇聚之地,难民、溃兵、各方眼线混杂,此乃洞悉其动向之关键所在!”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其二,洛阳大火,生灵涂炭,从西面逃来的难民只会越来越多!请华先生坐镇此地,广施仁术,救治伤患!这不仅是医者仁心,更是…为我军,为这乱世,尽可能多地保存一分元气!积攒一分人心!”
最后,蒋毅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直视华佗:“另外…请华先生务必留意难民之中!若有特殊伤者——非寻常刀兵之伤,或…携带特殊物品者…尤其是形制贵重、来历不明之物…需格外留心!玉玺…传国玉玺…或许并未随董卓大队走远!它可能…就在这乱流之中!”他想到了历史上那个着名的井中得玺的传说,此刻说出来,带着一种强烈的直觉。
华佗放下手中的器械,用沾着血污的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珠,浑浊的眼睛里是深沉的悲悯与坚毅。他对着蒋毅,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救死扶伤,乃老夫天职!元叹放心!此间难民,老夫定竭尽所能!至于那‘重器’…”他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世情的锐光,“老夫省得!若有蛛丝马迹,必设法知会于你!”
戏志才艰难地伸出手,冰凉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蒋毅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不像一个垂危的病人。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一丝暗红,徐庶连忙为他擦拭。咳声稍歇,戏志才抬起脸,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仿佛能穿透迷雾的灼灼火焰,死死盯着蒋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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