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的瞬间,周楠的脸像被定格的老照片,他身后站着个穿貂皮大衣的中年女人——我的表姐,她涂着宝蓝色指甲油的手指正敲着沙发扶手,那颜色和她会所吧台的台面一模一样。
"好久不见啊,"她的目光扫过我工牌上的"首席按摩师",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当年在我那儿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
周楠的喉结剧烈滚动,我看见他攥着沙发垫的指节泛白。
五年前我从她的会所辞职时,她摔了个水晶烟灰缸:"装什么清高,外面的男人只会更脏。"
此刻她身上的香奈儿五号混着我调配的柑橘精油,在空气中织成一张网——那瓶精油,还是她当年作为"优秀员工奖"发给我的。
"我去拿精油。"我转身时听见周楠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铁丝:"原来你说的'健康管理师',就是这个?"
贵宾室的百叶窗漏进细窄的阳光,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界线。
我想起新婚之夜他掀起红盖头时,眼里映着床头的喜字,说:"以后你就安心当太太,不用再辛苦工作。"
那时我藏在婚纱里的右手,无名指还贴着止痛贴——给表姐的金主做深度按摩时扭到了指关节,她却说"这点小伤就喊疼,还想拿高薪?"
精油瓶在掌心转了三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要不要试试新到的生姜精油?去湿气效果很好。"
表姐突然笑出声:"小柔还是这么敬业,当年在我那儿,她可是最会哄客人开心的。"
周楠突然站起来,木椅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经过我身边时,我闻到他身上混着的陌生香水味——和表姐会所里那些女员工用的廉价香水一个味道。
"你们慢慢聊,"他拉开门时没看我,"我还有事。"表姐掏出粉饼补妆:"男人嘛,总是要面子的。不过你这手艺,确实比我店里那些小姑娘好多了......"
她的声音被门切断,我盯着恒温床的温度显示屏,38.5度,像人体正常的体温。
指腹蹭过床单上的褶皱,那里还留着上周一位老客户的鼾声——他说我按的肩颈,比他老婆二十年的手艺还好,而他老婆,曾经是表姐会所里的"金牌技师"。
傍晚的地铁里,我靠着立柱闭眼假寐。
右肩又开始隐隐作痛,从肩胛骨缝里渗出的酸,像当年母亲输完液后手臂的淤青。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张总发来消息:"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你的专业能力我完全信任。"
我看着屏幕上的光标闪烁,想起他第一次来表姐的会所时,说我按的颈椎让他三天没吃止痛药,后来悄悄塞给我一张名片:"来正规机构吧,你的手该用来救人。"
"晚上回家吃饭吧,妈做了糖醋排骨。"周楠的消息弹出来时,地铁刚好到站。
推开单元门时,楼道声控灯忽明忽暗。
三楼转角处的墙皮又剥落了,露出底下泛黄的报纸——和我家老房子的墙一样,当年母亲就是在那样的墙下,看着我涂掉简历上的"按摩师",改成"文员"。
周楠的皮鞋摆在玄关,旁边是婆婆的布拖鞋。
厨房传来油锅爆响,婆婆系着印着小熊的围裙:"小柔回来了?快洗洗手,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我看见周楠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攥着个红丝绒盒子——那是我藏在衣柜最深处的,表姐会所五年服务金奖,上面刻着"最佳技师",却被她要求"别告诉别人是会所发的"。
"解释一下这个。"他的声音像冬天的自来水,冰凉刺骨。
婆婆的围裙带子从指间滑落,瓷砖上的油渍倒映着天花板的灯,像当年ICU的无影灯。
我想起领奖那天,表姐把奖牌塞给我时说:"别告诉别人是会所发的,出去不好听。"
此刻奖牌上的镀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周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坎——就像我和表姐之间,那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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