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里倒映着我的脸,皱纹里嵌着血污,哪还有半分“隆准龙颜”的威严,分明是个惨败的老卒,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远处传来楚军的号角声,由远及近。
樊哙忽然跪下,磕着头说:“陛下快走,臣等替你断后!”
他的胡茬上挂着泥水,像极了当年在酒肆里,替我挡下赊酒钱时的狼狈。
我想扶他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抖得连剑柄都握不住。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卷起漫天黄沙。我听见阿姊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季哥,快跑啊!”
那声音混着沛县的乡音,混着泗水的涛声,混着三十年的光阴,像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最深处的门。
门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粗布短打的刘季,一个是穿着嫁衣的吕雉,他们相视而笑,身后是盛开的槐花树,和永远不会熄灭的烛火。
“走!”我猛地起身,从樊哙腰间抽出佩剑。
剑出鞘的瞬间,我看见刃上倒映的自己,眼里终于有了光——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混子刘季的狠劲。
夏侯婴一把将我推上他的战马,我听见他说:“陛下,去沛县接家人,我们在这儿挡着!”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冲进敌群,背影像极了当年替我挡山贼的阿姊。
战马再次狂奔,这次的方向是沛县。
风在耳边呼啸,吹走了我脸上的血污,吹来了熟悉的麦香。
我摸着怀里的帛书,碎屑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像极了阿姊撒在我坟前的槐花。
此刻的我,不再是汉王,只是个回家救妻儿的丈夫,一个想再见阿姊一面的弟弟,一个终于知道什么才是最珍贵的混子。
睢水在身后渐渐远去,可那血腥味却始终萦绕不去。
我知道,这一仗我输了天下,却终于找回了自己。
或许阿姊说得对,赤帝子也好,汉王也罢,终究抵不过一句“回家”。
而我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快些,再快些,在项羽的铁骑踏碎沛县之前,在吕后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之前,赶到她身边,告诉她:“阿雉,我带你回家。”
天亮了,沛县的轮廓终于在视野里清晰起来。
我看见村头的老槐树还在,看见泗水波光粼粼,却独独看不见那个穿蓝布裙的身影。
心忽然空了一块,像被人挖走了什么。
直到战马冲进老宅,看见满地狼藉,看见吕后的发簪落在井边,我才明白,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发簪上的东珠碎了一半,沾着井边的青苔。
我拾起它,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楚歌,那调子竟和沛县的丧歌一模一样。
泪水终于决堤,滴在发簪上,洗去了血污,却洗不掉心里的裂痕。
原来最痛的不是战败,不是流亡,是当你想回头时,发现早已无人等候,只剩一地破碎的月光,和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睢水的水啊,你流吧,流尽我的悔恨,流尽我的贪念,流回那个有阿姊和阿雉的沛县,告诉她们:刘季回来了,带着满身的伤,和一颗终于清醒的心,回来了。
只是不知道,这迟到的醒悟,能否换来一声“季哥”,能否让时光倒流,让一切重新开始。
喜欢浮生重启录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浮生重启录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