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凡哑然失笑。这理由找得……很宇文招。自从离开江陵城,这位宇文家的大少爷回长安的路途就变得异常“坎坷”。先是“江州菜太好吃,吃撑了走不动”,接着是“江州米酒太香醇,喝多了要醒酒”,后来又是“偶感风寒,需要静养”……花样百出,层出不穷,核心目标只有一个——赖在陈平凡身边,能拖一天是一天。陈平凡心知肚明,却也拿他没办法,只能任由这位“牛皮糖”在自己这里蹭吃蹭喝,顺便给这庐山的清净地增添了不少“生气”。
“下雪了你还上山?”陈平凡揶揄道,“这山路上的雪,可比山下厚多了吧?宇文少爷您这‘勉为其难’,还真是迎难而上啊。”他太了解宇文招了,这家伙根本就是找借口不想走,顺便跑上来寻点乐子,比如看老和尚下棋吃瘪。
宇文招嘿嘿一笑,正要再胡诌几句,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把静海禅师都惊得抬起了头。
“哎呀!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宇文招脸上的嬉笑瞬间敛去,换上了少有的正经和兴奋之色,他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激动却难以抑制,“你说的那种‘药’炼成了,跟你描述的一模一样!”
“什么?!”陈平凡脸上的慵懒和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锐利的震惊与狂喜。他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膝上的书卷“啪嗒”一声掉落在蒲团上也无暇顾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火焰在其中燃烧。
“炼出来了?!当真?!”他声音都有些变调,一步跨到宇文招面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确认道。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着炸的!”宇文招用力点头,反手抓住陈平凡的手臂,同样激动,“错不了!”
“好!好!好!”陈平凡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的喜色再也抑制不住。他猛地转向棋盘,对着还有些懵然的静海禅师飞快地一拱手:“大师!这盘棋,晚辈认输!咱们明日再续!”话音未落,他已一把拽起宇文招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就往门外冲去。
“哎!慢点!外面雪滑……”宇文招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连忙跟上。
厚重的木门再次被猛地拉开,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雪花涌入温暖的禅室。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风风火火地冲入了门外那片茫茫雪幕之中,急促的脚步声和兴奋的低语迅速被风雪吞没。
禅室内,骤然恢复了宁静。只有青灯的火苗,被门开时灌入的冷风吹得剧烈摇曳了几下,又顽强地稳定下来。
静海禅师独自一人坐在蒲团上,看着兀自敞开的房门,看着门外翻飞的雪花,又低头看看棋盘上那盘只下到中盘的残局,以及陈平凡掉落在蒲团上的那卷书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最终化作一声带着宠溺和理解的叹息:“年轻人啊……”
他缓缓起身,走到门边,将房门轻轻掩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与喧嚣。然后回到棋枰前,动作娴熟而仔细地开始收拾棋子。黑子归黑罐,白子归白罐,一颗颗,温润如玉。
收拾好棋子,静海禅师并未立刻离开。他小心翼翼地挪开那个厚重的榧木棋罐,露出了压在下面的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他拿起纸,展开。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仔细看去,竟是一个个“静”字,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个字旁边还标注着日期。
老禅师拿起搁在笔架上的小楷狼毫,蘸了点早已干涸的墨,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墨盒,舔了舔笔尖。他凝神提笔,在那张纸今日的日期栏下,工工整整地,又写下了两个清隽的“静”字。
写罢,他放下笔,拿起那张纸,凑近灯光,眯起老眼,一行行仔细点数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初七,静胜;初八,静胜;初九……唔,初九老衲大意,输了一盘,是‘动’……今日,两盘皆‘静’胜……”他手指点着纸上的字迹,像个精打细算的账房先生,脸上渐渐露出了孩童般满足而得意的笑容。
“嗯……七十战,三十六胜!不错不错!”他满意地点着头,小心地将那张记录着“胜负”的纸重新折叠好,依旧压在棋罐之下。仿佛这纸上无声的“静”字,才是他每日与陈平凡对弈,真正在乎且收获的“胜果”。
做完这一切,静海禅师才重新坐回蒲团,捡起陈平凡遗落的那卷书册,轻轻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将它工整地放在棋枰一侧。然后,他闭上双眼,手捻佛珠,低沉的诵经声在青灯古卷的禅室里缓缓响起,与窗外簌簌的落雪声,再次融为一片安详的韵律。
风雪依旧,大林寺的暮鼓声,穿透雪幕,悠远而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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