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清晰坦诚,那言语间的重点——“漪妹妹身体还需将养,留下照应”——更是像细针般精准地扎进了柳氏心头最软的那块肉。
柳氏看着眼前这挺拔俊朗的后生,心底默默盘算开来,越算越是满意:
金陵老家那边无甚要紧亲长羁绊。
父亲早年调任地方,如今也告老赋闲在老家清修。
如今在京中任职,听说还是今科榜上有名,又被工部新掌了实权的老侍郎看重,特意抽调过去帮手,前途看得见的光明。
品貌更是没得挑,从小在桑府门前和知漪一道玩大的。
最难得是对知漪。
柳氏想起前几日女儿高热不退、昏昏沉沉时,蔺家小子整夜整夜在偏厅守着,熬得眼下发青也不肯走半步的执着劲儿,这份真心可抵万金!
这些念头飞快地在柳氏心头滚过,一颗悬着多年的心,竟在这片刻的审视中渐渐落到了实处。
尤其想到晋王那一副要将她娇养的女儿抢去做妾的狰狞嘴脸,柳氏心有余悸,后怕又涌了上来。
女儿大了,经不得再拖了……至于谢钧钰?
柳氏心头一黯,那个在边疆烽火中搏命的前准女婿,音讯飘渺如同断线风筝,归期更是渺茫。
女儿家的青春,哪里能这样无望地枯等下去?眼前这份触手可及的安稳,似乎才是真正稳妥的归宿。
她眼底的满意更深了一分,端起温热的燕窝羹小啜一口,润了润嗓子,话锋有意无意地一转,仿佛长辈寻常关怀:“你们读书人,通常不都是要先考个功名,立稳了脚跟,再论婚娶大事才体面周全么?你也快到了该好好盘算的年纪了。”
这话问得含蓄,分量却不轻。柳氏一双精明的凤目,锐利而不失温和地紧紧锁着蔺仲晏。
蔺仲晏迎着柳氏那探究而热切的目光,耳根悄然攀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如同滴入净水的胭脂迅速晕开。他搁下茶盏,坐直了身体,眼神清澈坚定,没有一丝一毫扭捏闪躲。
“柳姨,”他声音沉稳,带着青年人特有的坦诚力量,一字一句清晰敲在暖融融的正厅里,“考学奋进自是男儿本分。但小侄心中更盼的是,能先成个家。”
气氛陡然安静了一瞬。
蔺仲晏看着柳氏眼中骤然亮起的光芒,深吸一口气,将酝酿已久的话和盘托出:“不瞒柳姨,前些时日,我已托人在京城西巷口,置办了一处三进的小院。”
“西巷口?”柳氏讶然出声,眼中光芒更盛。西巷口,离桑府所在的梧桐巷只隔了两条青石街!几乎是拐个弯就能到的距离!
“是,”蔺仲晏嘴角噙着一抹温煦又稍带腼腆的笑意,坦诚道,“离府上不甚远。年后开春就搬过去。地方虽不大,倒也清雅敞亮。”
他看着柳氏,眼神深处充满了真挚的憧憬,话语也变得无比坦诚,带着一种几乎剖心的赤诚:“柳姨,您别笑话小侄心气高。在桑府的这些年,每逢节下,瞧见桑大哥与父亲陪伴柳姨围炉笑语,知漪在一旁添茶递水,那样的温暖和乐。”
他的语速渐渐放缓,目光落在厅堂一角窗格投下的暖阳光斑上,声音带着一丝梦幻般的轻柔与真切渴望:
“那样的光景,是仲晏这二十年来,每每从桑府回去独自一人时,都在心头悄悄描摹、暗暗期盼着能真正融进去的家的模样。在仲晏心中,成家立业,成家在前。愿此生早得贤妻,结庐桑梓之畔,共奉高堂,承欢膝下,如此,便是仲晏毕生所图之圆满。”
这番话落下,如同暮鼓晨钟,敲碎了暖阁内最后一丝拘谨的纱幕。
他将心意诉说得如此坦白,几近是对柳氏无声的请求与承诺——他渴望成为桑家一员,渴望成为那个围绕在柳氏膝下的“半子”,渴望此生与桑知漪相伴。
柳氏望着眼前这个目光清澈、面色因袒露心迹而微微泛红的年轻人,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暖意顺着刚才啜下的甜羹一路熨帖到了心口深处。
“好孩子……”她心头那点最后的犹疑彻底烟消云散,声音里有难以抑制的动容与欣然,抬手虚虚一指旁边的座位,目光慈和如同看待心尖上的自家晚辈,“坐下喝口热茶。急什么?这等心诚志坚的好事。慌什么!”
……
书案铺着素宣,冬日稀薄的阳光穿过窗棂,在纸面上投下一片片清冷的亮斑。
桑知漪执着一管羊毫小笔,凝神勾勒几枝寒梅的虬枝。
药香还未散尽,她脸色依旧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只是专注时那双眸子明亮如星,添了几分生气。
“姐姐,这里的墨点像不像我前日吃掉的梅花糖渍?”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雀跃。
鹿寒不知何时搬了个绣墩挨在书案旁,正探着小脑袋,一只小手不客气地指向宣纸上几处氤开的细小墨痕,眼睛亮晶晶地瞅着桑知漪。
他今日穿着大红缂丝撒金的冬袄,脖子上围着一圈蓬松的白狐裘领子,衬得小脸愈发粉雕玉琢。自从桑知漪清醒后精神稍好,这小魔王便成了书房常客,粘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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