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知漪听罢,笑着点点头。
她瞧着伙计打包茶点的空当,瞥见鹿寒那孩童正踮脚去够柜上摆着的蜜渍金桔。
“栗子糕要裹两层油纸,老人家克化不动太甜的。”她轻声嘱咐伙计,顺手将试吃的松子糖塞进鹿寒掌心。
孩童耳尖瞬间通红,攥着糖块往父亲身后躲,倒显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
打包完成,桑知漪轻轻地托着食盒,小心翼翼地将其安置于精致的提篮之中,这才缓缓步向店外的马车旁。
鹿鼎季与鹿寒父子早已恭候多时,鹿鼎季含笑点头,温文尔雅地道:“此番多亏了桑姑娘。”
鹿寒则显得十分有礼貌,他模仿着成人的礼节,深深地鞠了一躬,然而,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屡屡向食盒投去好奇而渴望的目光,明显心不在焉。
就在这时。
谢钧钰骑着快马从街角拐来,马蹄声惊起几片落叶。他远远瞧见香饮铺子前站着的熟悉身影,手中缰绳又紧了几分。
“漪儿!”
青年翻身下马时衣袍翻飞,三两步冲到桑知漪跟前。
镶着银线的皂靴在青石板上激起细微尘土,他抓着桑知漪的手腕上下打量:“可伤着了?方才去府上听说铺子出事了。”
桑知漪抽回手抿嘴一笑:“不过一场误会,已经澄清好了。”
谢钧钰这才转向旁边玄色官袍的男子,草草拱手:“鹿大人。”
空气中忽地漫开若有似无的火药味。
两个男人目光相撞的刹那,像两柄未出鞘的刀在暗里较劲。谢钧钰到底年轻,眼角眉梢都绷着警惕,倒衬得对面年长些的鹿鼎季愈发沉稳。
“谢指挥使来得正巧。”鹿鼎季目光掠过桑知漪鬓边微乱的珠花,拇指在腰间玉带上摩挲半圈,“本官正要带犬子回府。”
被晾在旁边的鹿寒突然扯住桑知漪的月华裙,仰起小脸时眼珠亮晶晶的:“姐姐,往后我还能来吃杏仁酪么?”
“自然可以。”桑知漪弯腰替他拂去肩上落花。这孩子分明生得玉雪可爱,偏在谢钧钰靠近时往她身后缩了缩。
鹿寒得了承诺便蹦跳着去拽父亲衣袖,临上马车前却扭头脆生生喊:“大叔再见!”
谢钧钰摸着下巴愣住:“你叫我什么?”
“大叔呀!”孩童歪着头满脸天真,“难不成要叫大伯?”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掰手指,“我爹三十有五,您瞧着比他还老成。”
“寒儿!”鹿鼎季低声喝止,却见儿子已灵巧地钻进车厢。朱轮马车辘辘驶过时,车帘里又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姐姐和大伯别忘了我呀!”
桑知漪望着马车转过街角,肩头微微发颤。
谢钧钰盯着自己绣着暗纹的箭袖嘟囔:“想笑就笑,仔细憋出内伤。”
“哈哈哈——”姑娘家终是破了功,扶着门框笑得花枝乱颤。春阳透过檐角洒在她绯红的面颊上,连耳垂上挂着的明月珰都跟着叮咚作响。
谢钧钰无奈地替她拢好松脱的披帛:“鹿大人那般端方君子,怎养出个小猢狲?方才闹事的就是这小子吧?”
“不过误会。”桑知漪拭着眼角笑出的泪花,将白日里鹿寒装病的事娓娓道来。
这些日子总有不怀好意的浪荡子借着买香饮往她跟前凑,倒衬得今日这出格外鲜活。
日影西斜时,谢钧钰扶她登上青帷马车。
车帘将落未落之际,他忽然挤进来挨着绣垫坐下:“前日说要去太白楼吃暖锅...…”
“没啥食欲。”
“城郊新开了片桃林,不如去逛逛?”
“乏得很。”
青年抓耳挠腮半晌,忽地想起什么:“京西别院的温泉引好了!你素来畏寒,我们一起去泡温泉怎么样?”
桑知漪垂眸拨弄禁步上的翡翠环佩,玉指在流苏间绕了又绕:“谢指挥使今日这般殷勤?前日差人送帖子,不是说忙得脚不沾地?”
“再不来...…”谢钧钰扯开领口银扣,露出截蜜色脖颈,“真要被那竖子喊作大伯了!”
马车里顿时又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车辕上挂着的香球晃了晃,溢出几缕梅煎素雪的清甜。
谢钧钰望着姑娘笑弯的眉眼,悄悄把备好的金丝纸鸢往座下藏了藏——看来,今日是用不上了。
窗纱透进的天光染着桂花香,谢钧钰瞧着桑知漪,忽地伸手将人圈在圈椅里。
“好漪儿,莫要再冷着我了。”
桑知漪佯装要抽回手,谢钧钰忙用掌心垫着,倒像是把她的手腕捧在手里:“那日说好要带你去挑嫁妆料子,偏遇上八百里加急军报。”
“北境战报不是三日才到?”桑知漪挑眉看他,忽见青年耳后新添的箭疮结痂,话锋一转,“卫国公要亲征?”
谢钧钰指腹摩挲着她虎口处的针痕——是前日替他缝护腕时扎的。
“北疆战局又生变动,陛下原想让大哥监军。”他声音低下去,喉结在领口滚动,“父亲放心不下,连夜进宫。”话未说完,唇上便压了根纤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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