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被风吹得翻卷,零星的雨点斜扫进来。
桑知漪嗅到他衣襟间清冽的沉水香,忽然想起那日围场篝火旁,这人也是这样将她裹进大氅。
火星噼啪爆开时,他第一反应是捂住她耳朵。
“手炉忘在表姐那儿了。”她胡乱搪塞,指尖无意识划过他锁骨。
青年骤然绷紧的肌肉透过布料传来震颤,喉结滚动时,那颗痣仿佛沾了晨露的海棠苞。
谢钧钰突然松开手,从暗格里取出手炉。炭火噼啪声里,他垂眸整理她散乱的披风系带,玉色手指穿梭在杏色流苏间,竟显出几分庄重:“明日,请陈太医来请个平安脉可好?”
车外骤雨倾盆,雨帘将天地织成混沌的茧。
桑知漪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伸手抚上那道滚动的喉结。青年猛地僵住,抬眸时眼底似有星火燎原。
“这里有颗痣。”她轻声说。
谢钧钰忽然握住她作乱的手,滚烫呼吸落在她掌心:“上个月巡营,有个兵痞说这是克妻的凶相。”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间跳动的血脉,“你说...我要不要点掉它?”
雨声中,桑知漪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前世白怀瑾颈侧也有颗痣,徐雯琴总爱用浸了花汁的帕子为表哥擦拭。
此刻她忽然明白,有些印记不是长在皮肉,而是烙在旁观者的眼瞳里。
“留着吧。”她抽回手,将滚烫的脸埋进他肩窝,“挺...特别的。”
谢钧钰忽然倾身越过矮几。
桑知漪望着逼近的玄色暗纹袖口,指尖无意识蜷进掌心,却被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撬开。
温热掌心相贴时,窗外的雨豆子正簌簌敲打车窗。
“父亲月内抵京。”他说话时,拇指擦过她腕间跳动的血脉,惊得桑知漪手背泛起细小的疙瘩。
“那...你的加冠礼…”她尾音突然发颤。谢钧钰竟在摩挲她小指关节,粗粝指腹划过指尖薄茧,痒意顺着血脉直窜心口。
桑知漪猛地抽手,却被他反手扣住压在檀木几上。
“这么喜欢?拿去,送你了。”她耳尖通红地甩手。
谢钧钰低笑一声,托着柔荑凑到唇边,热气呵在指缝:“既如此…”薄唇擦过甲面凤仙花汁,“这双手往后可要随我处置。”
桑知漪倏地缩回手藏进袖中,杏眼瞪得滚圆:“登徒子!”
镶珍珠的护甲戳在他胸口,隔着锦缎戳到硬邦邦的肌理。谢钧钰喉结滚动,突然攥住那截皓腕。
“怕我吃了你?”他眼底翻涌的暗色惊得桑知漪往后仰,发间步摇撞上凭几。
谢钧钰却松了手,转着案上的青瓷盏低笑:“犹记得初见那日…”盏中茶汤映出他微红的眼尾,“你替我拂去肩头海棠,指尖扫过颈侧时——”
桑知漪突然捂住耳朵。记忆如潮水漫来——重生归来那日,问川河畔落英纷飞。谢钧钰立在花树下像尊玉雕,她鬼使神差伸手,却被他颈侧温度烫得缩回手。
“明明是你要帮我放纸鸢!”她赤着脸反驳,石榴裙扫翻了几案上的松子糖。
谢钧钰笑着接住滚落的瓷罐:“是是是,谁让我见不得小姑娘哭鼻子?”
“谁哭了!”桑知漪抓起软枕砸他,却被他顺势拽住绦带。
两人跌坐在波斯毯上时,窗外淅淅沥沥,车内却热得她鼻尖沁汗。
谢钧钰屈指弹她眉心:“小骗子,当日纸鸢缠在柳树上,你急得直跺脚。”掌心突然包住她脚踝,“这双蹙金履还是我差人送去的。”
桑知漪慌忙踢开他,锦袜却滑下半截。
玉足将将要触地,被他用大氅兜头罩住:“仔细凉着。”沉水香混着男子气息裹上来,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谢钧钰!”软枕从氅衣缝隙里飞出来,“你如今越发没个正形!”
男人朗笑震得梁间灰尘簌簌,突然正色道:“待冠礼那日…”他指尖划过她散落的青丝,“我要在宗祠前求娶你。”
桑知漪扒开氅衣露出绯红的脸:“哪有人自己说娶就娶的?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要媒妁之言。”他截住话头,取下腰间螭纹玉佩塞进她掌心,“只要两心相证。”
玉质还带着体温,烫得她指尖发麻。
更漏声忽然惊破旖旎。
谢钧钰起身理了理袍角,下车时肩头落满雪光。
“知漪。”他转身时,眼神清亮如少年,“及冠那日,我要亲手为你描眉。”
窗外风雨愈急,桑知漪低头摩挲玉佩螭纹,轻轻“嗯”了一声。
……
檐角冰凌垂了三寸长,桑知漪裹着银狐裘窝在暖阁里,看账本上朱砂笔勾勒的数字都凝着寒气。
这些日子来“梅煎素雪”的贵女们,十句里有八句都在议论徐雯琴。
“你们是没瞧见,前日项公子当街将披风裹在绮月娘子身上。”都转运使家的晁小姐攥着绢帕,眼圈泛红,“徐姑娘就站在绸缎庄廊下,指甲都快掐进柱子了。”
琉璃屏风映出窗外枯枝,桑知漪摩挲着青瓷盏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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