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的雪粒子打在青呢马车的窗棂上,像撒了把碎玉。苏锦璃掀开毡帘一角,见琉璃厂西街的灯笼已次第亮起,杏黄色的光晕映着残雪,将书局的匾额照得半明半暗。袖袋里的金豆子硌着掌心,那是皇帝今早硬塞给她的,十二颗圆润的赤金豆,每颗都刻着小小的"福"字,想起午间乾清宫灶间里,天子举着银匙跟太后抢食的模样,她嘴角忍不住弯起。
"夫人在笑什么?"车厢门被轻轻掀开,江砚弯腰进来时,玄色官袍的下摆扫落肩头的雪沫,月白里子上沾着几点淡墨,像宣纸上洇开的梅痕。他刚从文渊阁出来,鬓边还凝着未化的冰晶,镜片后的眼睛却带着暖意,"可是又让皇上抢食了?"
苏锦璃将金豆子倒进他掌心,赤金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皇上说,明日御膳房若吃不到蚂蚁上树,便要拿李公公的拂尘当锅铲使。"她看着江砚指腹摩挲金豆的动作,想起今早他替她系披风时,指尖蹭过她耳垂的温度,"还说要赏我十坛御酒,让你陪他喝。"
江砚捏着金豆子苦笑,指节在豆身刻痕处停顿:"再去几次,怕是要把夫人留在宫里当尚食局掌事了。"他忽然凑近,雪松气息混着墨香将她裹住,鼻尖轻轻蹭过她鬓边的珍珠花,"只是...为夫煮的阳春面,终究比不得夫人的蚂蚁上树。"话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酸涩,像去年他在扬州错买的青柠,明明泡了蜜水,还是酸得人舌根发紧。
苏锦璃失笑,伸手替他摘去发间的雪花:"前儿你煮面时错把糖当盐,倒让菱歌笑了半日。"她想起那碗甜咸交杂的面条,江砚当时窘迫得推眼镜的模样,"不过...放了辣椒的阳春面,倒是别有滋味。"
马车在书局门口停稳时,寿安公主的石榴红斗篷已在阶前晃成一团火焰。小姑娘不顾宫娥劝阻,踩着满是雪水的青石板扑过来,手里的描金食盒磕在车门上,发出"哐当"响:"苏姐姐!"她仰着小脸,睫毛上挂着冰珠,"皇祖母说,学会做菜就能嫁给状元郎,你快教我做蚂蚁上树!"
书局的铜铃随着门扉晃动发出轻响,苏清瑶正坐在临窗的妆台前调胭脂,紫檀木匣里摊着二十四种花露,琉璃瓶在烛火下映出彩虹般的光。她闻言将羊毫笔往瓷洗里一掷,胭脂水溅在粉壁上,洇出朵歪扭的山茶:"胡闹!"她抓起新调的胭脂膏,蜜蜡盒子打开时散出玫瑰与龙脑的混香,"嫁状元郎哪用得着舞刀弄勺?你瞧姐姐这'状元红',取的是江郎独占鳌头的意头,抹在唇上,比苏锦璃的辣椒体面百倍。"
寿安公主看着那膏体明艳的色泽,小鼻子却皱了皱:"可皇祖父说,苏姐姐的辣椒能下饭,你的胭脂能吃吗?"她推开食盒,里头空空如也,只残留着昨夜蚂蚁上树的淡淡酱香,"江砚哥哥昨儿在校勘《云林堂饮食制度》,还说要给苏姐姐记一笔'辣椒入馔,当封一品'呢!"
"放肆!"苏小侯爷扛着柄镶铜吞口的大刀闯进来,玄色劲装下摆还沾着校场的泥点,刀鞘上的红宝石在烛光下跳着妖异的光,"皇上学的英文单词,我可是背得滚瓜烂熟!"他模仿着翰林院编修的腔调,把"confiscate"念得像啃生萝卜,"姐!江砚哥哥让我来说,皇上派了三拨人去文渊阁,说再不去做菜,就把他藏的辣椒全'康菲斯凯特'了!"
苏锦璃正在解下沾雪的披风,闻言笑得扶住妆台。弟弟的刀穗扫过博古架,碰得青瓷觚里的腊梅枝乱颤,金黄的花瓣落在苏清瑶新调的胭脂盒上:"知道了,这就去给你江砚哥哥'救辣椒'。"她看着寿安公主期盼的眼神,又看向苏清瑶气鼓鼓的脸,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江南老宅,阿娘教她腌芥菜时,姐姐躲在绣房里调凤仙花汁的模样。
江砚从内间抱出一摞账本,墨玉镇纸压着的宣纸上还留着未干的批语:"夫人且慢。"他将账本放在酸枝木桌上,铜灯盏的光映着他腕间的玄铁护腕——那是当年科考时为防风寒所制,如今却常被他用来压纸,"方才李公公递了牌子,说太后在慈宁宫备了蜀地来的'七星椒',让你带着公主同去。"
寿安公主立刻抓住苏锦璃的袖子:"我就知道皇祖母最疼我!"她晃着小脑袋,赤金点翠步摇扫过苏锦璃的手背,"苏姐姐,我们带上油坊新榨的胡麻油好不好?江砚哥哥说,用胡麻油炒肉沫最香!"
苏清瑶"哼"了一声,将胭脂盒重重盖上:"没出息的,为口吃的连凤冠都不要了。"她却从妆奁深处取出个錾花银盒,里头是晒干的玫瑰花瓣,"把这个拌在辣椒面里,辣中带甜,比御膳房的糖蒸酥酪还妙。"说着将银盒塞进寿安公主袖袋,指尖却不小心蹭到盒边的金箔,留下个淡红的指印。
苏小侯爷把大刀往墙角一靠,震得梁上的灰都掉了下来:"我去备马车!"他忽然想起什么,从靴筒里摸出张纸条,"江砚哥哥让我交给姐,说是比辣椒还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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