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冷——曼哈顿摩天大楼深处恒温恒湿的办公室里,连空气都昂贵得没有一丝脾气——而是因为屏幕上那片刺眼的红。
那是“道尺”算法的核心输出界面,一个本应闪烁着人性光辉的计算器,此刻却像一张贪婪的血盆大口。左侧,“身体损伤估值”一栏,数字冷酷地跳动着:$1,234,567.89。这是系统根据矿工巴库的X光片、肌肉劳损传感器数据和肺部纤维化报告,精确计算出的血肉代价,一个浸透了汗水和痛苦的数字。
林野的目光艰难地移向右侧。“体质剥削系数”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那里:1.000000。小数点后那串长长的零,并非代表精准,而是某种程序设定下无情的极限。它们如剃刀般刮过左边的数字,留下右侧最终的、也是唯一的结果:“实际所得:$0.00”。
归零。
巴库,那个在刚果马诺诺矿洞深处佝偻着腰、咳嗽声如同破风箱的汉子,他和他家人的所有希望,被这行猩红的“0.00”彻底吞噬。林野胃里一阵翻滚,酸水涌上喉咙。他设计的算法,他引以为傲的“道尺”,那个承诺用数学的冰冷天平为底层劳工称量公平的工具,此刻正高效地执行着另一种使命:系统性地掠夺。
办公室的玻璃墙外,是曼哈顿永不疲倦的璀璨灯火,是资本无声流淌的河流。他坐在这里,敲击键盘,为这条河流注入新的、更高效的掠夺逻辑。
“林工,”一个年轻助手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世界资源’那边的合规官刚又催了,问我们能否把系数的上限值再…优化一点?他们说矿区的运营成本压力很大。”
优化?林野闭上眼,那个词像淬了毒的针。他仿佛又看到老周佝偻的身影,在刚果矿场闷热、粉尘弥漫的工棚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那把简陋的、刻满了歪歪扭扭划痕的木尺。那是老周的道尺,粗糙,原始,却承载着无数矿工兄弟的血泪和愤怒。每次矿工受伤或死亡,老周就用那把尺子,在工棚的泥地上刻一道深深的痕,那是他们唯一能为自己留下的、不被篡改的“赔偿记录”。
“人心,不是机器算得清的,小林。”老周浑浊的眼睛透过记忆看着他,声音低沉如地底的闷雷,带着矿砂的粗粝,“尺子短,人心长。别让那些东西…蒙了眼。”他枯瘦的手指向远方灯火通明、象征着矿场管理权力的白色办公楼。
林野猛地睁开眼,屏幕上的猩红数字刺得他眼球生疼。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对着通讯器,声音是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沙哑和冰冷:“告诉他们,算法目前运行稳定。‘优化’…需要时间。”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最后几个字。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是程式化的回应:“好的,林工。”
时间?林野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时间只对活着的人才有意义。对于巴库,对于老周,时间已经凝固在矿洞深处那片永恒的黑暗和尘埃里了。他手指僵硬地移动鼠标,点下“确认支付”。屏幕上,“$0.00”的红色字符闪烁了一下,最终定格。一笔无形的血肉债,完成了程序化的销账。他感觉自己指尖触碰的并非键盘,而是某种粘稠冰冷的污秽。
几个月后,老周的死讯像一块冰冷的陨石,砸穿了林野用代码和麻木筑起的堤坝。消息来自莎伦,她声音里的疲惫和悲恸穿透了遥远的信号:“…肺,全烂了,像块破布。最后几天,咳得停不下来,全是黑血…他攥着那把尺子,到死都没松手…”
林野握着电话,站在落地窗前,曼哈顿的灯火在他脚下流淌成一片冰冷的星河,却照不进他心底那片骤然扩大的黑暗。老周走了。那个固执地在地上刻痕记录死亡的老矿工,那个用一把木尺对抗整个冰冷机器的倔强灵魂,终于被无休止的粉尘和压榨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他仿佛还能闻到工棚里那股混杂着汗味、劣质烟草和绝望的浑浊气息,看到老周佝偻着背,在昏暗油灯下,一遍遍摩挲那把尺子的身影。
“尺子短,人心长…”老周临终前的话,像幽灵的低语,在他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回荡。
几天后,那个包裹到了。
方方正正的纸箱,躺在林野空旷的办公桌上,显得异常突兀。发件地址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视网膜上:“刚果民主共和国,上加丹加省,马诺诺镇”。收件人一栏,清晰地打印着:“算法殡葬师 林野”。
“算法殡葬师”…林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这个他自嘲的、带着黑色幽默的称谓,此刻被印在包裹上,成了某种冷酷的审判。他拿起裁纸刀,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一麻。刀刃划过胶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纸箱打开,里面没有文件,没有矿石标本,只有满满一捧灰白色的粉末。骨灰。一股混合着尘土、焦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矿物气息扑面而来。林野的呼吸瞬间停滞。他伸出手指,指尖颤抖着探入那捧冰冷的灰烬。细微的颗粒感传来,但指尖触碰到的,还有更多坚硬、微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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