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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赵王设宴款待各国来客。宴会在邯郸北宫的碧水轩举行,轩外曲水环绕,秋菊盛放,轩内却暗藏刀光剑影。
李明衍一踏入殿门,便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剑拔弩张。宴席的布置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图谱——郭开派系的官员聚集在近王案右侧,如同一堵人墙;军方将领则多半立于左方,两派之间,留下一片刻意空出的无人区,宛如一道无形的鸿沟。剩余席位分布在偏远之处,任何人选座,都必须首先决定自己站在哪一边。
"这哪里是宴席,分明是政治站队的试金石。"李明衍暗自思忖,选择了一个不偏不倚的位置落座。
赵王身着玄色蟒袍,头戴十二旒冕,端坐在案几之后。玉案之上,摆放着舆图、水道模型与军政文书,表面上是讨论治水,实则是一场决定赵国走向的权力角逐。
郭开身着素雅的青色官服,外罩紫边袍,举止从容不迫。他微笑着走动于各席之间,如水般流转,看似平和却无处不在。李明衍注意到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密计算:向老臣敬酒时微微低头的角度恰到好处,既显尊重又不失威严;与将领谈笑时的距离拿捏得宜,亲近却不逾矩;就连他端起酒盏的手腕弧度,都透着一股不经意的优雅。
然而真正令李明衍惊叹的,是郭开在朝议中心控场的手段。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刚开始陈述边境水患加剧的忧虑,郭开便以保护之名温和打断:"季老先生春秋已高,切莫操劳过度。此事容后细议,不若先尝尝这从齐国进贡的美酒?"老臣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与无奈,话题就此被巧妙转移。
又有一位将领提议增加北部水利防御工事,话音未落,郭开已轻描淡写地插入一句:"王上近日曾提及南部农田灌溉的紧迫性..."瞬间,原本的北方防御议题被南方灌溉取代,而这转变竟显得如此自然,仿佛本就是众人关切所在。在场文武百官,无不心知肚明:郭开方才借用王命,暗中划定了讨论边界。
更为高明的是,每当议题触及敏感区域,郭开总能抛出一个两难抉择:"是先治城防,还是先顾农田?是重北疆之安,还是急民生之需?"这些貌似平衡的选择,实则已经巧妙排除了真正的关键方案,如同水利闸门,看似开放,实则精确控制着思想的流向。
"此人驭权之术,近乎水工操控闸门的精妙。"李明衍心下暗叹,"表面上水流看似自然,实则每一滴都在其掌控之中。"
赵王忽然开口,打破了李明衍的沉思:"寡人闻李大人精通水理,考察邯郸已有月余,不知可有见解?"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李明衍感到数十道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其中既有郭开派的审视,也有军方将领的期许,更有赵王本人隐含的试探。此刻不仅是对水利见解的询问,更是一次政治立场的检验。
李明衍起身,恭敬行礼后不紧不慢地开口。他先从技术层面详述了邯郸水系的优劣,指出几处具体的工程缺陷,既显示专业,又避免过早触及敏感话题。待在场官员微微点头,认可其专业水准后,他才缓缓引入更深层次的思考:
"臣观天下水患,根源无非三端:天灾不测,人祸可防,制度失调最为根本。"他的声音不高,却在殿内回荡,"譬如一江之水,上游筑坝而下游不知,左岸开渠而右岸不晓,此非水之患,实乃人事之弊。水利若统一则如大河奔流,通畅无阻;若分散则如涓涓细流,易于堵塞。"
李明衍抬眼,察觉殿内气氛微妙变化。郭开派系的官员面色渐沉,如同水面起了涟漪;而军方将领则目光灼灼,似有暗流涌动。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及了政治神经。
果然,郭开面带微笑走前一步,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李先生高见,确实发人深省。然水利之事千头万绪,不知先生建议如何实施?可先从邯郸开始?"
这看似礼貌的追问,实则是一柄精巧的政治利刃。若李明衍主张全国水利统一,则直接挑战郭开分割水利部门的政策;若仅建议邯郸改革,则暗示默认代地可继续独立,无助于赢嘉一派。两条路都暗藏陷阱。
李明衍心中电转,略一沉吟,眼光不经意扫过殿中水盆中漂浮的秋菊,灵机一动:
"水患治理,犹如花木培育,既需根深,亦求叶茂。"他抬手指向窗外碧水,声音坚定而清晰,"邯郸为根本,固当先行;北部为前沿,断不可缓。城池之安,与边境之固,本为一体,水患之治,当以全域为视,分步实施,上下齐心,方能标本兼治。"
他这番话看似平和,实则包含深意:既肯定了邯郸重要性,又强调了代地不可忽视;既承认了分步实施的现实,又暗示了"上下齐心"的理想。这既是一个专业的水利答案,又是一个滴水不漏的政治回应。
殿内各方势力暗中较量,目光如刀,空气几乎凝固。郭开面带微笑,眼中却闪过一道寒光;赵王若有所思,手指轻叩玉案;一众将领则微微颔首,眼中闪烁着赞许之色。
宴会在表面的和平中结束。离席时,一位戎装将领与李明衍擦肩而过,看似无意,实则精准地在他耳边留下一句低语:"故人盼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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