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望着满桌的信笺,突然想起前日在后巷遇见的卖花阿婆。
那阿婆捏着他给的铜子,突然哼了半句《归络调》——当时他只当是巧合,如今想来,那或许是记忆的线头,在时光里飘了二十年,终于被风吹到了该去的地方。
“得让更多人听见这些声音。”他转身看向苏若雪,晨光里,她鬓边的茉莉与教学册上的绞罗交叠,“《申报》副刊……该开个专栏了。”
苏若雪抬头,看见他眼底跳动的光,像极了当年在江边,他捡起半块绣片时说的那句话:“他们传递的,从来不止是仪器。”
窗外,卖花担子的吆喝又响起来:“白兰花嘞,香得透夜——”
顾承砚拿起笔,在信笺背面写下“丝语”二字。
墨迹未干,又一阵风掀起案头的教学册,《母亲的手》那页恰好翻到“一络天,二络地”的口诀,与窗外飘来的《归络调》轻轻和上了调。
楼下织机的轻响裹着跑调的《归络调》漫进书房时,顾承砚正把最后一页校样压在镇纸下。
墨香混着苏若雪新泡的碧螺春,在他鼻尖打了个转——这是《丝语》第三期的清样,篇首用苏州评弹的“吴侬软语”讲着老织工阿巧婆的故事,配图里三上一下的绞丝图解,正藏着“一络天”的暗码。
“少东家,报馆王老板的电话。”青鸟掀帘进来,青布衫下摆还沾着油墨点子,“他说巡捕房的人带着封条堵在印刷车间,要扣第三期报纸。”
顾承砚的笔尖在“阿巧婆”三个字上顿住,墨点晕开,像朵突然绽开的墨梅。
他抬眼时,苏若雪正从偏厅过来,怀里还抱着半卷未完工的绞罗——她方才在教学徒拆解金线口诀,发间别着的茉莉被织机风吹得东倒西歪。
“封条?”苏若雪的手指无意识绞紧绞罗边缘,“是日商又使了手段?”
“王老板说巡捕房拿的是‘煽动民间结社’的罪名。”青鸟把汗湿的电报拍在案上,“但我在报馆后巷听见,有个穿黑呢大衣的在跟巡长咬耳朵——那声音像极了大丸商事的小林课长。”
顾承砚突然笑了,指节敲了敲清样上“万人传艺,星火成络”的标题。
“若雪,你记得上个月在闸北女工夜校,张婶把《丝语》抄在包脚布上带回去?”他抽出钢笔在台历上画了个圈,“查封?这是帮咱们做活广告呢。”
苏若雪的眼睛亮起来。
她把绞罗往桌上一摊,绞丝在灯光下泛着珍珠白:“要抄!抄在包袱皮上、烟纸背面、账本夹缝里——越破越旧越好,让他们想查都无从下手。”
“青鸟,去买五百张毛边纸。”顾承砚扯松领口,声音里带着热意,“再让学徒们把前两期《丝语》刻成木版,今晚就开印手抄模板。记得在文末加句‘抄得越乱,传得越远’——要让老百姓觉得这是自家的故事,抄一遍就是给老手艺续条命。”
三日后的清晨,顾苏织坊前堂堆着小山似的手抄本。
苏若雪蹲在地上整理,指尖抚过一张染着油渍的纸页——那是澡堂擦背匠抄的,字歪得像被风吹倒的篱笆,却把“二络地”的绞法图解画得格外仔细。
“看这个。”她举起一张包糖纸,边角还粘着芝麻糖渣,“福兴斋的伙计抄的,把‘三络人间烟火气’写成了‘三络糖粥甜如蜜’。”
顾承砚翻着一摞从茶楼收来的手抄本,突然被张洒了酒渍的纸页绊住。
上面用吴语写着:“我阿奶说,从前织双经绞罗要唱《月子歌》,我抄这个,就当给阿奶磕个头。”他喉咙发紧,抬头时正看见青鸟掀帘进来,军帽上沾着露水,怀里抱着个描金漆盒。
“少东家,霞飞路的日本夫人沙龙送来的。”青鸟憋着笑掀开盒盖,十二本手抄本整整齐齐码着,封面还用红丝线绣了樱花,“她们说这是‘最风雅的支那手账’,托人来要更多。”
苏若雪凑过去,见其中一本的空白处写着日文批注:“绞丝如春日初融的雪,是大和绘里没有的温柔。”她噗嗤笑出声,指尖点着批注对顾承砚道:“当年阿娘在东京留学时,最烦他们偷咱们的纹样说是‘唐样’,如今倒好,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当传声筒。”
月末的统计册送来时,顾承砚正在给新一期《丝语》写按语。
青鸟把厚得像砖的信札拍在案上,封皮上沾着北方的尘土:“苏州、杭州、汉口……连北平的地下读书会都来信了。他们把手抄本缝在棉袍里,藏在咸菜坛底,过封锁线时说是‘给闺女的陪嫁花样’。”
“还有这个。”苏若雪从衣襟里摸出个小布包,解开时,一方用极细蚕丝编织的信纸滑落,上面的针脚细密如蚊足,“今早门房说有个戴斗笠的妇人来,放下就走了。”
顾承砚凑近细看,丝纸上的小字刺着:“丙三号,已在北平女子职校苏醒。”边角那朵冰裂梅花,和苏母旧日志里的标记分毫不差。
他抬头时,苏若雪的手正轻轻抚过梅花纹路,眼尾泛红:“阿娘当年在北平女子职校教过书……这是她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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