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凑过去看,嘴角慢慢翘起来。
顾承砚接过报纸,目光扫过“传承三代,自种自织”的标题,指节在“顾氏”两个字上轻轻叩了叩。
夜色褪尽时,赵老板收拾公文包准备离开。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盯着顾承砚眼底的光看了半晌,突然说:“少东家,您让我想起二十年前,荣老板带着咱们跟洋纱厂抢市场的时候。”他笑了笑,“那时候咱们也觉得天要塌了,可最后——”他指了指窗外渐次亮起的店铺,“天没塌,塌的是洋人的算盘。”
顾承砚送他到门口。
晨风吹起他的长衫下摆,远处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还有早点摊的吆喝。
苏若雪站在柜台后整理账本,发间的珍珠簪子闪着微光,像颗没被吹灭的星子。
“小李,去把新到的杭罗拿两匹。”顾承砚突然说,“给周老板送一匹,张会长送一匹。就说顾家记着这份情。”
小李应了一声跑开。
苏若雪从柜台后探出头:“要我帮忙包吗?”她的发梢被风掀起,露出耳后一点淡红,像朵刚开的桃花。
顾承砚望着她,突然觉得喉咙发暖。
他想起现代课堂上常说的“商业的本质是信任”,可直到此刻才真正懂了——信任不是账本上的数字,是有人愿意在你最难的时候,把后背交给你。
“不用。”他弯腰从柜台下摸出个锦盒,里面是枚翡翠平安扣,“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苏若雪的眼睛突然瞪圆。
那是顾家祖传的定情信物,她小时候跟着父亲来顾家做客,见过老夫人戴在腕间。
此刻翡翠在晨光里泛着润润的绿,像块化不开的春水。
“顾承砚!”她的声音发颤,耳尖的红一直烧到脖子根。
顾承砚笑着把平安扣套在她腕上。
翡翠贴着她的脉搏,一下一下跳得急。
他望着她慌乱又欢喜的模样,突然想起电话里那个没说完的“后手”。
但没关系,他想,有些仗,有并肩的人,就不怕输。
是夜,顾承砚在账房核对完最后一笔转账。
窗外的月亮爬过梧桐树梢,把影子投在算盘上,像撒了把碎银。
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正打算回房,桌上的电话突然轻响——是赵老板的专线。
“少东家,”电话里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刚收到消息,明天天亮——”
“叮铃——”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混着电话里的忙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顾承砚握着听筒,望着窗外渐起的薄雾,突然想起赵老板白天说的话。
天快亮了,他想,而有些人的夜,才刚开始。
晨雾未散时,顾承砚正俯身在账房木桌上核对新到的蚕茧收购单。
苏若雪端着青瓷茶盏进来,雾气里只见他眉峰微蹙——这是他发现账册异常时的惯有神情。
她刚要开口,就见他突然直起身,指节重重叩在"苏州蚕房"那栏数字上:"若雪,上个月的烘干损耗率比往年低了两个点。"
"我昨晚也注意到了。"苏若雪将茶盏轻放在他手边,指尖掠过他后颈被晨露打湿的碎发,"刘叔说新置的竹编烘笼透气好,潮气散得快。"话音未落,账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少东家!"小李撞开半掩的门,额前碎发被风掀得乱飞,手里攥着封贴着银行火漆的信,"汇丰银行的通知!"
顾承砚接过信的动作很稳,指甲挑开封蜡时却听见苏若雪倒抽了口冷气——她离得近,看清了信头的"账户冻结"四个字。
他展开信纸的瞬间,目光先扫过落款处的"山本商事担保",指腹在"因涉经济纠纷"几个字上碾了碾,唇角反而勾出丝冷意:"来了。"
"怎么会这样?"苏若雪的手按在他手背,能摸到他脉搏跳得沉而稳,"昨天刚转走三分之一资金......"
"山本要的是彻底断咱们的现金流。"顾承砚将信纸推到她面前,指尖点着"冻结额度覆盖所有流动资产"的条款,"他算准了咱们昨夜刚转完账,剩下的钱不够撑过今明两天的货款。"他抓起电话本翻到赵老板的号码,转头对小李道:"去把前月给周老板的提花机尾款收据拿来,要原件。"
小李应了声冲出门,门框上的铜铃被带得叮当响。
电话接通时,赵老板的声音还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顾少?
这才六点......"
"汇丰冻结了顾家账户。"顾承砚打断他,"需要您现在去趟银行,找王经理。"他顿了顿,"提去年法租界纺织厂抵押案,提东方汇理那笔过桥款。"
电话那头突然静了一瞬,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赵老板应该是坐直了:"我十五分钟到。"
苏若雪看着他放下听筒,从袖中摸出块丝帕轻轻擦他指节:"你早料到会有这一步?"
"山本昨晚没说完的'后手',就是这个。"顾承砚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能感觉到她掌心的薄茧蹭着心跳,"但他没算到......"他指了指窗外渐次开门的商铺,"咱们前天就把生丝押给了同业公会,周老板今早会带着二十家布庄来提货;张会长的货轮昨晚进港,运费直接打到了马赛账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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