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烬推门而入时,凌言正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桌前看书。
烛光将他半边侧脸镀上暖黄,素白道袍的领口松着,露出一截清瘦的锁骨,比案头那支白梅更显孤冷。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望过来,目光落在苏烬怀里的包裹上,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买了什么?”他合上书卷,声音没什么波澜。
苏烬喉头滚了滚,将怀里的油纸包和锦盒递过去,指尖不小心蹭到凌言的手背,那触感凉得像雪崖上的寒冰。
“路过云锦阁,瞧着料子不错……”他顿了顿,瞥见凌言落在包裹上的视线,又连忙补充。
“夏天快到了,师父不是嫌衣料闷么,这冰蚕丝透气。”
凌言接过包裹的动作有瞬间的停滞。
他垂眸看着青竹纸包裹,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角,那上面似乎还带着市井里的烟火气。
苏烬盯着他的手,看见他修长的手指解开绳结时,指尖竟微微发颤。
包裹打开的刹那,素白的衣料在烛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
凌言的目光先落在那件绣着墨梅的长衫上,银线绣的梅枝在衣襟处疏疏落落,针脚细密得如同雪落无痕。
“尚可。”他淡淡开口,可苏烬分明看见他睫毛颤了颤,烛火在他瞳孔里碎成点点光星,那是上一世从未有过的暖意。
“还有这个……”苏烬连忙将锦盒打开,红梅腰带在烛光下泛着金线的流光,“掌柜的说配素衣好看。”
凌言的目光落在腰带中央的红梅上,指尖刚碰到绣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收回手,推回给苏烬:“我用不上这些。”
他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淡,可耳尖却悄悄漫上一层薄红,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苏烬没接,反而往前递了递:“师父试试嘛,就当……”
他想说“就当上一世欠你的”,却又咽了回去,只咧嘴笑了笑,“就当徒弟孝敬您的。”
凌言盯着他看了半晌,那目光太过专注,看得苏烬心里发毛。
正要开口打圆场,却见凌言轻轻“嗯”了一声,接过锦盒时,指腹擦过苏烬的掌心,带起一阵细微的痒。
“时候不早了,”凌言将东西收进旁边的衣柜,声音恢复了平静,“回去歇着吧。”
“是……”苏烬应了声,磨蹭着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回头,“师父,那茯苓糕记得吃,放久了会潮。”
凌言背对着他,只从镜面的倒影里看见他点了点头,发簪垂下的玉坠在烛光里晃了晃。
苏烬带上门,却没立刻离开,而是贴着门板听了听。
里面静了片刻,传来衣料展开的窸窣声,接着是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他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刚要走开,又听见里面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
月光从廊下的雕花窗格漏进来,在他发梢落了层银霜。
苏烬靠着冰冷的石壁,上一世,无论他送多贵重的衣料都束之高阁,如今却愿意收下这市井里的素白衣衫。
刚才凌言接过包裹时,那瞬间流露的无措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欣喜,像投入寒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变了……”苏烬喃喃自语,指尖还残留着冰蚕丝的凉意,却觉得心口烫得厉害。
而门内,凌言站在铜镜前,身上穿着那件绣墨梅的素白长衫。
冰蚕丝贴着肌肤,凉滑得像雪水,衣襟处的墨梅正落在心口位置,仿佛他常年握剑的掌心,终于染上了一点人间的颜色。
他抬手抚过衣襟上的银线梅枝,指腹触到细密的针脚。
“苏烬……”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目光落在桌上的锦盒上。
红梅腰带的金线在烛光下闪着暖光,像极了多年前雪夜里,那个少年偷偷塞进他手里的、带着体温的烤红薯。
那时他只觉得聒噪,如今却鬼使神差地打开锦盒,将腰带绕在腰间。
镜中的人,白衫红梅,竟不似往常那般孤冷。
他望着镜中自己微扬的嘴角,愣了许久,才抬手将烛火吹灭。
黑暗中,唯有听雪崖的风穿过窗棂,带着远处夜市的喧嚣,也带着少年人尚未说出口的、滚烫的心事。
辰时三刻的镇虚门山门浸在薄曦里,琉璃瓦檐角挑着未散的晨雾。
当蓬莱飞舟碾着云浪停落时,舟身流转的青鸾纹光划破了山门的静,引得石阶下送行的弟子们一阵低低的惊叹。
那飞舟似整玉雕琢,舷边垂挂的风铃撞出泠泠声响,混着远处云海翻涌的浪涛声,倒比人间的晨钟更显清越。
墨渊立在舟首,朱色道袍外罩着蓬莱特有的银线云纹大氅,三缕墨发用白玉冠松松束着,瞧着比凌言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师。
他身后跟着三名蓬莱弟子,皆是面无表情地垂手而立,袖口绣着的水纹暗花在晨光下泛着幽蓝。
凌言带着苏烬三人站在石阶上,素白长衫外未加外袍,墨梅刺绣在晨风里微微起伏。
他今日将长发束成高马尾,发尾垂着的玉坠随着动作轻晃,衬得他那张年轻的面孔多出几分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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