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关。
子夜。
墨色苍穹被火把撕开无数道裂口,狼唳军的玄铁重甲在暗夜里泛着幽蓝寒芒,如同深渊中涌出的鳞潮。
三丈外,绣着苍狼的牛皮大纛在夜风中猎猎翻卷,城墙下密密麻麻的敌军似黑潮逆涌的蚁群——他们正在用尸体筑就攻城梯。
活人踏着死人向上攀爬,断裂的骨茬在皮靴下迸出细密脆响,仿佛恶鬼啃噬黄泉冰层的连绵咒怨。
于亭安挥刀挑开飞来的流矢,喉间滚出的军令挟着铁锈味:
"放雷火!"
浸透血污的油毡布轰然掀开,五箱触发式雷弹沿着雉堞倾泻而下。铸铁外壳与青砖碰撞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密集的机簧弹动声连环炸响,刹那间整段城墙化作雷暴火海。
铁屑与烈焰在垛口迸溅,硫火顺着桐油沟槽奔涌,燃烧的狼兵如焦黑的落叶扑簌簌掉落,数不清的断肢在爆炸气浪中迸成猩红雾霭,鞑语的惨叫被冲击成碎片,混着人油焦香飘向寒月,又在半空被新爆开的火团吞噬。
“呜——”
牦牛角特有的沙哑嗡鸣碾过战场,三短一长的调式像被斩断的狼嗥。
敌军立时如潮退去。
于亭安铁甲下的肌肉骤然松弛,喉头刚吐出口浊气,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耳边响起亲卫焦急的呼喊,但他的身体已经没法给出反应。
接连几日不眠不休的战斗让他的精神持续紧绷,补给迟迟未到,加重他的焦虑,昨夜又鏖战一晚,身体的保护机制强行掐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皇城的粮道自萧烈举兵之日起,便被丞相嫡系锁死。
原驻守东翼的镇远将军是丞相的人,私开鬼门闸迎敌,被魏平亲执陌刀腰斩于烽燧台。
暗影阁与金风寨的补给线,本倚仗慕羽规划的"阴阳双轨"——明面上薛冥率重甲骡队走裕州粮马道,暗地里还有十八艘粮船经溶洞潜流输送。
而今溶洞被丞相特制的蛟龙闸封死,粮马道上三百辆辎车遭焚毁。
最致命的是三天前,本应经鹰隼密道送达的六百石硝石,竟变成满车浸泡过鼠疫的麦麸。薛冥最后传回的密信是用箭疮脓血写的,字迹终止于'粮道三叠弯'字样……
丞相此举摆明了要放挞曼进关。
那个位置他得不到,便宁愿毁了。
——
浓郁的中药味儿混杂着战争的血腥硝烟在空气中形成一股独特的味道,于亭安眉睫颤动数下,终于撑开粘着的眼皮。
暖黄的光晕在帐顶轻晃,将暮色搅成流动的琥珀,残阳从缝隙漏进来,被压成一条金线,打在玄铁铠甲上,亮得刺目。
于亭安动了动,亲卫立即凑过来:
“将军,您醒了?”
于亭安就着亲卫的胳膊坐起来,亲卫忙将一个药碗送到他嘴边:
“将军,这是诸葛军师吩咐的,让您醒来就喝。”
于亭安接过,也不问是什么药,直接仰头一口气喝了,手背擦了擦嘴角,问:
“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开口,嗓子像被粗粝的砂纸磨过,每个音节带来的震颤都像钝刀剐蹭过声带,药的苦涩漫过舌根,他不适地滚了滚喉结,如同咽下把淬火的箭镞。
亲卫将一碗温水递给他,回答:
“回将军,现在是酉时二刻。”
于亭安喝水的动作一顿,将碗随意放在一旁,翻下床就开始穿鞋子。
“将军,魏将军来了。”亲卫蹲下身帮他穿,“诸葛大人说,您吃点东西再过去不迟。”
——
今日几乎有资格参与议事的将领都来了。
于亭安走进中军大帐,一掀帘就看到了萧颐的舅舅魏平,甲胄未卸,甲面凝结的血污来不及擦拭,鳞甲缝隙里嵌满黑紫色血垢,眼底堆积的乌青漫过颧骨,乱须如钢针般支棱在下颌,兜鍪夹在肋下还保持着戒备的状态,显然刚下战场就赶过来了。
连云关东西翼以"鬼哭涧"相隔——这道经火药开凿的玄武岩裂隙宽十八丈、深百尺,底部布满淬毒铁蒺藜,仅凭三道包铁索桥相连,中央主桥铺有活动翻板,危急时可断桥自保。
魏平坐镇西翼瓮城,于亭安和诸葛泓晅则扼守东侧鹰嘴崖。
魏平在这个时候过来,显然有重要军情宣达。
这几日挞曼的攻击愈发凌厉,尤其是昨夜,堪称激进。
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不符合乌力吉的作战风格。
这只能说明萧烈那边的攻势越来越顺利。
皇城急了。
挞曼急了。
这是吉兆,但同样的,他们这边要面临的凶险也越来越重。
“东侧毒烟阵废了。”
魏平突然开口,沙哑嗓音似滚着血沫,
“昨夜乌力吉用战俘当人盾,三百羯奴背着沙袋填平了硫磺沟。”
众人倒吸凉气。
紧接着,魏平又宣布了一条消息:
“挞曼可汗阿木尔率赤帐亲军南下,已在五更天与乌力吉的军队汇合,按推算,战兵逾三十万,辅军奴兵不计。而我军甲胄齐全者不足六万七千,猛火油仅余十七瓮,每瓮堪供火龙出水三发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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