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维修”店里弥漫着一股极其复杂的味道。浓重的机油味依旧顽固地盘踞在每一个角落,像这间店铺深入骨髓的印记。但这几天,这股熟悉的味道里,顽固地盘踞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息,还混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属于草药和……粥的温润香气。
空气很安静,只有老旧冰箱压缩机间歇性发出的、带着哮喘意味的嗡鸣,还有墙上一只挂钟指针行走时发出的、细碎又固执的“咔哒”声。时间仿佛在这里变得粘稠而缓慢。
店铺中央,那张临时充当病床的行军床上,李如玉静静地躺着。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同上好的宣纸,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额前的碎发被细心地梳理过,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两小片安静的阴影。呼吸很轻,轻得几乎感觉不到起伏,只有凑近了,才能看到鼻翼极其微弱的翕动。宽大的T恤领口下,露出一截同样苍白的脖颈,锁骨清晰可见。
她像是沉入了最深的冰海,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尘埃。只有那紧蹙的、仿佛凝聚着某种未消散痛楚的眉心,无声地诉说着她并非全然安睡。
鹿玖就坐在行军床旁边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折叠椅上。他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又像是绷紧到极限的弓弦。眼下的乌青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他手里攥着一块半湿的毛巾,目光一瞬不瞬地胶着在李如玉苍白的面容上,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视线传递过去。
三天了。
从青松岭那片地狱火海里被抬出来,送到医院抢救,再辗转回到这个弥漫着机油味的“家”,整整三天。陛下就这样睡着,像一尊被冰封的玉像。
医院里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太医”(鹿玖心里固执地这么称呼)们,拿着各种闪着冷光的仪器在陛下身上扫来扫去,最后都摇着头,嘴里蹦出一些他听不懂的词——“深度昏迷”、“未知低温毒素”、“脏器功能受抑”、“神经活性极低”……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锥子,扎得他心头发寒。结论是:物理损伤不算致命,但那诡异的寒毒如同附骨之疽,现代医学束手无策,只能靠她自身的意志力和……奇迹。
所以,在陛下生命体征勉强稳定后,鹿玖不顾劝阻,执意将人接回了“磐石维修”。这里是陛下的“行宫”,是他和苏青博士的地盘。这里有陛下熟悉的机油味,有老王叔送来的热腾腾的烤红薯香,还有……他和苏青博士豁出命也要守住的一方天地。他固执地相信,在这里,陛下能好起来。
“陛下…”鹿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您再睡会儿…粥快熬好了…老王叔教我的法子,放了红枣和桂圆,补气血的…可香了…”
他拿起毛巾,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李如玉冰冷的手背和指尖。那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曾经蕴含着开碑裂石的力量,此刻却软软地搭在他掌心,冰凉一片。鹿玖用自己的手包裹着它,试图捂热那刺骨的寒意。
厨房角落的小灶台上,一个小砂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气泡。白米粥的清香混合着红枣桂圆的甘甜,顽强地驱散着消毒水的味道,给这冰冷的空间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吱呀——”
卷闸门被拉开一条缝,苏青博士侧身挤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面包、牛奶和几包方便面。他看起来比鹿玖好不了多少,眼镜片后面是同样浓重的黑眼圈,头发乱得像鸡窝,身上的白大褂皱巴巴的,沾着不明油污。
“小鹿,吃点东西。”苏青博士声音也哑,他把面包和牛奶放在旁边的工作台上,“你都快成望夫石了。”
鹿玖没回头,也没接话,只是握着李如玉的手又紧了紧。
苏青博士叹了口气,放下东西,走到行军床另一边,拿起放在地上的平板。屏幕亮起,上面不再是复杂的频谱分析图,而是一个极其简洁的界面,显示着几行跳动的数字和曲线——心率、血氧饱和度、体表温度……这是他用店里能找到的旧医疗传感器和玲珑的算力,临时拼凑出来的简易生命体征监测仪。
“体征…还是老样子。”苏青博士推了推眼镜,眉头紧锁,“体表温度低于正常值三度,心率45,血氧95…这寒毒太邪门了,像个无底洞一样在吸热。玲珑模拟了十七种可能的能量中和方案,但都缺少关键参数…核心样本被基地自毁炸没了…”他的语气充满了技术宅面对未知难题时的挫败和焦虑。
鹿玖依旧沉默,只是低头看着李如玉苍白的手。他不懂那些数据和方案,他只知道陛下需要热乎的东西,需要安静,需要有人守着。
“叮铃铃——!”店里的老式座机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鹿玖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一抖,下意识地看向电话,又立刻紧张地看向李如玉,生怕这刺耳的铃声惊扰了她。苏青博士也被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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