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批淘书客驮着蛇皮袋挤上末班公交,总有佝偻身影打着手电折返,在满地狼藉里翻捡装订线。那些被无数双手筛过三十遍的纸堆深处,或许还埋着半页《申报》残片或盖销邮票,像退潮后的沙滩上,总有些破碎的贝壳等待最顽固的拾荒者。
我和老张开始淘宝的时候,当时还是冬天。两边都是高楼大厦,连太阳都见不到,小北风一吹,这条胡同就变成“穿堂风胡同”,能把人吹个透心凉。
什么是“穿堂风”?在民间有一种说法,叫“住宅第一凶,最忌穿堂风”,“穿堂风”是指室内气流相通,中间没有任何遮挡,空气从房屋一端穿到另外一端流动特别快,可以想见在古都冬天里这条胡同多冷了吧。
老张找书很有天赋,凭借自己的天赋就包圆了好几十本五十六年代出版的《连环画报》,甚至还有好几本创刊号,没多久我们就卖给了一个北漂画家,挣了几百块钱。
可能短时间市面上漫画书比较多,要么是有个专门收藏漫画书的人失了兴致卖出来的,也许是那个文化单位清理图书馆资料室当废品卖出来的,这个也无从考究了。
我在一个摊子前看到一本民国初年出版的《时代漫画》,我眼睛一亮,但还是装作漫不经心地说,“这书不错啊,可惜不成套不值钱。”
老板可能觉得我很懂行,懂行的才是买家,于是赶紧说,“成套的那太贵了,有成套的一般人也买不起,买点散的解解馋得了。你要是喜欢,我这还有不少呢。”
说完,就从三轮车上翻出一大捆漫画书,我一看心里暗自高兴,心道,“这里面有《上海漫画》《248画报》《258画报》《立功画刊》《现代漫画》,虽然都是不成套的,但如果遇到凑套的收藏家就能买大钱。现在漫画书是热门书。你看着本《上海漫画》合订本,多厚啊,有心人还包上了《圣经》的皮壳子,很难得啊!”
我和老张凑了凑钱,将将够摊主的要价,当时我俩忙活半天又渴又饿,要是把手里的钱都给人家脸吃饭的钱也没有了,又跟摊主讨价还价,总算是降了五十块钱留着我们吃饭。
我们买了回去后,没有着急去卖,而是多方查找资料和认真欣赏,发现一本《现代漫画》封面,竟然是大画家逯浅鱼画的,画的是两个穿着泳装的的少女,坐在一个池塘边上说话,有一种很健康的美感;一只小青蛙正忙着从荷叶上跳入水中,旁边还有两位少女的文字旁白,一个说,“我们下去游泳吧!”另一个说,“我才不下去呢,现在青蛙在排卵呢!”这幅画色彩艳丽,人物娇美可人,真是让人赏心悦目。孔子所谓的“乐而不淫”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老张问我,“如果这些画册带上名人签名是不是更贵一些?”
我说肯定啊,如果真是名人真迹,价格能翻好几倍呢。但这个名人最好是全国性名人,地方名人不大行,顶多也就是当地人能花大价钱买,但可能性不大。
老张说,“我看着几个签名的毛笔字写得龙飞凤舞的,肯定是大人物的签名。我以前有个老邻居是逯浅鱼的学生,我找他帮忙找看看。我有种预感,这次能发一笔财。”
等到了老张的老邻居家,我才发现这个老邻居原来不老。他蜷在旧书店库房的折叠椅上,半黑半白的头发参差不齐如被撕咬过书页,藏青毛衣袖口打着个粗布不定,领口却突兀地别着枚博物馆的制式徽章,脸颊凹陷处泛着青灰胡茬,但那双琥珀色瞳孔仍似修复师的刮刀,扫过我的瞬间迸出刀锋一般的冷光。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老邻居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镊子,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杂志扉页,突然嗤嗤笑道,“丰子恺大师要是知道有人拿他签名当防伪标,怕是要在漫画里把咱们画成斗鸡眼老头。”他指尖悬在褪色墨迹上方三毫米处画圈,“两位仔细瞧瞧,这笔锋收尾的毛刺,像不像三岁的孩子光着脚丫子踩的泥印子?真迹特有的‘童趣颤笔’,那些心里有鬼的造假之人可舍不得让大师手抖。”
我凑近嗅了嗅,问道,“您确定不是民国酱油?”
我提到“民国酱油”这几个字,老邻居看了我一眼,这一眼是赞许还是鄙视我没瞧出来,八成是兼有。
“错!这是民国时期开明书店特制的松烟墨,混了战时重庆雾霾颗粒而已。”
老邻居像是早就知道似的翻到版权页,拿出一只紫外线笔扫过“版权所有”四个字,指着铅灰底色浮出的半枚指纹得意地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是1937年上海沦陷前的最后一批杂志,排字工急着逃难漏压了墨辊……”,他眨眨眼,接着说道,“这指纹说不定是张乐平摸鱼摸出来的。”
当看到内页《都市之春》漫画时,老邻居变戏法似的从抽屉里摸出块老茶饼,啪地按在画中人物西装褶皱处,说道,“二位可否知道,三十年代《时代漫画》用的瑞典道林纸,吸墨不吸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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