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透墨汁的布,裹着青瓦白墙的槐安村。我蹲在祠堂门槛上啃玉米,看王婆又在村口老槐树下转圈圈,她褪色的蓝布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嘴里不停念叨:“儿呀,快回来吧……”
“又犯病了。”二婶从菜园子出来,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当年要不是她非要收养那野孩子,现在也不至于……”话音未落,王婆突然冲向暮色里的某个点,枯瘦的手指向前方:“是狗蛋吗?狗蛋!”可那儿只有几株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野蒿子。
村里人都说王婆疯了。七年前那场特大泥石流,她收养的儿子陈狗蛋——我们村唯一考上警校的后生,为了救住在山坳里的瘸腿张大爷,冲进了滚滚洪流。搜救队找了三天三夜,只捞上来他那顶泡得发胀的警帽。从那以后,王婆就天天守在村口,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她儿子。
没人知道王婆为什么对狗蛋这么上心。二十年前的冬天,她在雪地里捡到这个冻得发紫的弃婴,硬是用自己的体温把孩子焐活。家里穷,她白天种地,晚上给人缝补衣服,牙缝里抠出粮食养大了狗蛋。狗蛋懂事,从小就帮着干农活,还发誓以后要当警察保护像王婆这样的好人。
那天夜里,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王婆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眼神却亮得吓人:“你听见了吗?狗蛋在喊我!后山,后山传来他的声音!”
我打了个寒颤。后山自从泥石流后就成了禁地,据说山体松动,时不时还会有碎石滚落。可王婆拽着我的手腕就往雨里拖,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
雨越下越大,山路泥泞不堪。手电筒的光束里,能看见王婆灰白的头发黏在脸上,她却像头固执的老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狗蛋!娘来了!”她的喊声在山谷里回荡,惊起一群夜枭,扑棱棱的翅膀声混着雨声,说不出的诡异。
突然,我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斜坡往下滚。慌乱中抓住一丛灌木,抬头却看见王婆已经不见了踪影。“王婆!”我大喊,回应我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就在这时,我听见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扒拉泥土。
“王婆?”我挣扎着爬上去,手电筒的光扫过前方,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王婆正跪在一个新挖的土坑旁,双手沾满鲜血,指甲缝里塞满泥土,面前赫然是一具已经腐烂大半的尸体!
那尸体穿着破烂的警服,胸口的警号依稀可见“0”——正是狗蛋的警号。王婆却像没看见腐肉和蛆虫,颤抖着伸手去摸尸体的脸:“狗蛋,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去拉王婆,却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转头一看,一个黑影从雨幕中浮现,那人浑身湿透,警服破破烂烂,脸上缠着绷带,只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睛。
“谁?”我声音都变了调。黑影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逼近。王婆却突然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狗蛋,是你吗?”黑影顿了顿,发出沙哑得不像人声的声音:“娘……”
那一刻,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黑影走到王婆面前,伸出布满伤疤的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雨水。王婆像个孩子似的笑起来,拉着黑影的手就往山下走:“走,回家,娘给你包饺子……”
我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黑影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左腿似乎有些僵硬,每走一步都像是机械地挪动。而且,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和刚才那具尸体的味道一模一样。
回到村里,王婆的院子里亮着昏黄的灯。我站在院门外,看着王婆欢欢喜喜地烧水、和面,黑影就坐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在他绷带上,渗出暗红的血迹。
“进来坐啊。”王婆突然冲我喊。我浑身发冷,却不敢拒绝,硬着头皮进了屋。黑影始终低着头,我瞥见他露在绷带外的脖颈,那里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灰色,像是已经死去多时。
夜里,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趴在窗户上往外看,月光下,王婆正在院子里挖坑,黑影站在一旁,手里提着一把铁锹。他们动作机械,一言不发,就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我屏住呼吸,看着他们把一个麻袋放进坑里。麻袋鼓鼓囊囊的,还在蠕动。等他们填完土离开,我偷偷溜到院子里,颤抖着扒开新土。月光下,麻袋口露出一截青紫的手臂——那分明是刚才见到的那具尸体!
我跌坐在地,差点尖叫出声。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阴森的笑声。黑影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绷带已经松开,露出半张腐烂的脸:“你不该来的……”
千钧一发之际,院门外突然响起警笛声。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年轻警官,他摘下警帽,我看清了他的脸——是狗蛋!活生生的狗蛋!
“都别动!”狗蛋举着枪,眼神凌厉。黑影愣了一下,发出一声怒吼,腐坏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里面金属和电线交织的机械躯体。原来,七年前狗蛋确实被泥石流冲走,但他被下游的村民救起。当时他身受重伤,失去了记忆,被辗转送到外地医院治疗。
康复后的狗蛋凭借残存的记忆,一路打听回到槐安村。却发现后山有异常情况——原来是有人利用废弃的搜救机器人,在山里进行非法活动。为了不打草惊蛇,狗蛋伪装成“尸体”和“怪物”,暗中调查真相。
真相大白后,王婆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痛哭失声。狗蛋也紧紧搂着母亲,哽咽着说:“娘,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村里人这才明白,王婆当年收养的不只是个孤儿,更是她生命里最珍贵的光。而狗蛋,这个被收养的孩子,用自己的方式,诠释了什么叫做“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母子深情。
后来,那台失控的机器人被带走研究,后山也重新开放。王婆再也不念叨“儿呀,快回来吧”,因为她的狗蛋,再也不会离开了。而每当夜幕降临,槐安村的老槐树下,总能看见一对母子的身影,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诉说着劫后余生的温暖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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