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碎雪扑在睫毛上,将彼得格勒的街道染成一片惨白。我攥着征兵令的手指几乎失去知觉,羊皮手套内侧还残留着冬月最后一次拥抱时的温度。三天前那个暴风雪夜,她蜷缩在阁楼角落,冻得发紫的嘴唇贴着我的耳畔呢喃:“伊利亚,要是他们……”
军靴踏碎冰棱的声响从楼下传来,我猛地掀开蒙着霜花的窗。街对面,几个醉醺醺的哥萨克骑兵正拽着少女的辫子往马车上拖,皮靴在雪地上划出猩红的痕迹。母亲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眼角的皱纹里嵌满担忧:“逃吧,去西伯利亚,你父亲的猎屋还在……”
门板在枪托的撞击下轰然炸裂,煤油灯的光晕里,中士的胡子结着冰碴,目光扫过墙角瑟瑟发抖的冬月。我挡在她身前,喉结艰难地滚动:“我去。”冬月的尖叫混着母亲的啜泣刺破耳膜,我被粗暴地反剪双手拖出门时,瞥见她跌跌撞撞追出来,蓝色头巾被风卷走,像片破碎的鸢尾花瓣消失在雪幕里。
火车汽笛撕裂寒夜,车厢地板结着冰棱。我蜷缩在角落,从怀里摸出块冻硬的黑面包——那是冬月偷偷塞给我的,还带着她体温的余温。隔壁铺位的少年咳着血,军大衣上的红星徽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妹妹才十四岁……”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让他蜷成虾米,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冰面上,晕开暗红的花。
前线的战壕比想象中更冰冷。冻土下埋着没来得及掩埋的尸体,每当夜风掠过,腐肉的气息就混着硝烟钻进鼻腔。有次冲锋时,我亲眼看见新兵科利亚的脑袋被弹片削去半边,他手中还紧攥着未婚妻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穿着碎花裙,笑容明媚得与这片修罗场格格不入。
深夜轮岗时,我总会望着故乡的方向发呆。记忆里冬月在结冰的涅瓦河畔教我滑冰,她的笑声比教堂的钟声还要清脆。此刻她是否还在那间漏风的阁楼里,就着摇曳的烛光为我织毛衣?口袋里的信封已经被摩挲得发皱,那是临行前她塞给我的,信纸边缘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等春天来了,我们去看白桦林。”
德军的毒气弹来得猝不及防。黄绿色的烟雾漫过战壕时,老兵伊万把防毒面具扣在我脸上,自己却呛得七窍流血。他最后的目光里没有恐惧,只有对故土的眷恋:“替我看看伏尔加河……”我抱着他逐渐冰冷的尸体,耳边回响着冬月的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停战那日,残阳将雪地染成血色。我拖着伤腿踏上归途,沿途村庄满目疮痍,断壁残垣间,只有教堂的洋葱头穹顶还倔强地矗立着。推开老宅的门,母亲的纺车倒在地上,冬月留下的蓝头巾孤零零挂在窗棂,被风吹得啪嗒作响。
阁楼的暗格里,我找到了她最后的信。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伊利亚,他们说你牺牲了……我要去修道院,这样就能每天为你祈祷……”信纸飘落时,窗外突然飘起今春的第一场雪,恍惚间,我又看见冬月在雪地中向我跑来,发梢缀着冰晶,笑容比喀山大教堂的圣像还要圣洁。
我踉跄着奔向修道院,厚重的铜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唱诗班的歌声回荡在穹顶下,修女们黑色的身影在烛光中若隐若现。直到第七排,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她剪去了长发,素白的修女服裹着单薄的身躯,却依然挺直如白桦。
“冬月。”我的声音在寂静中颤抖。她转过身,眼角的泪痕还未干涸,双手却紧紧攥着十字架:“伊利亚,你不该来。”我想要拥抱她,却被她后退的动作刺痛。她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轻声说:“战争带走了太多人,我发过誓,要用余生为他们祈祷……”
离开修道院时,雪停了。天边泛起淡青色的曙光,远处白桦林的枝桠上,积雪簌簌坠落。我抚摸着胸前的护身符——那是冬月用红绳编的,此刻在晨光中微微发烫。或许有些誓言,终究要像这北国的春天,在漫长的等待后,才会以另一种方式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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