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老马原是天庭牧星阁的放羊倌,腰间悬一串银河碎片编的银铃,走一步便溅起细碎星芒。他放牧的三十只云脂羊生着月光凝成的绒毛,每只羊额心都嵌着枚米粒大的星砂,唤作“碎玉”“流萤”“枕月”……他能叫出每只羊的名字,却叫不出自己在天上活了几千岁。
那日牧星阁的天灯被风刮歪,碎玉领着羊群惊散至斗牛宫后。老马追至月桂树下时,腹中突然响起雷鸣般的咕噜声——他已三百年未食人间烟火,此刻嗅到云脂羊身上的月光甜香,喉间竟泛起馋意。碎玉仰着头看他,星砂在睫毛下明明灭灭,像极了人间孩童望糖瓜的眼神。
“对不住啊……”老马喉咙发紧,伸手去抓流萤的犄角,却见羊群突然齐刷刷退后半步。他这才惊觉,自己指尖已泛起饿极的青黑,掌心纹路里爬满细密的裂纹,像极了下界干旱时的土地。
羊群忽然转身狂奔,老马下意识去追,却在触到枕月尾巴的瞬间猛地收力。三百年前他刚做放羊倌时,正是这只羊崽咬着他的铃铛穗子,陪他度过第一个孤寂的夜。此刻枕月回头望他,眼里映着他扭曲的面容,竟比南天门的镇兽还可怖。
“我不吃你们……”老马踉跄着后退,银铃坠在月桂树下,惊起一片星屑,“我……我只是太饿了……”话音未落,腹中又是一阵绞痛,他眼前一黑,栽倒在羊群踩过的露水上。
昏迷中,老马梦见自己啃食云脂羊的场景,却见每只羊的眼睛都变成小翼龙的模样,湿漉漉地望着他。他猛地惊醒,发现白垩纪的热风正卷着沙尘扑在脸上,腰间银铃只剩半截穗子,指缝里还攥着几根云脂羊的绒毛——原来羊群并未被吃掉,是他在饿极时幻象迭生,误把月桂树影当作了羊骨。
他望着遍野恐龙,忽然想起晕倒前碎玉蹭过他掌心的温度——那温度此刻化作心口的灼痛,比玉帝的雷霆更让人难受。他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笑了:“原来饥火焚身不是疼在胃里,是疼在这儿啊。”他捶了捶心口,叼起根蕨类植物嚼起来,苦涩的汁液混着眼泪,竟比云脂羊的绒毛更难下咽。
他开始躲着恐龙走,饿了就啃石头缝里的苔藓,渴了就舔火山岩上的冷凝水。直到那日,他看见三只翼龙幼崽被暴龙追得跌进泥坑,最小的那只翅膀断成两截,正发出幼羊般的哀鸣。
“别怕……”老马鬼使神差地冲过去,用残损的银铃穗子抽向暴龙眼睛,“跟我小时候护着碎玉它们似的……”暴龙吃痛逃走,幼崽们却缩进他怀里发抖。他忽然想起牧星阁的雪夜,羊群也是这样挤在他斗篷下,听他哼人间的童谣。
白垩纪的陨石坠落时,老马正用身体护着二十只恐龙幼崽。滚烫的岩浆溅在背上,他却望着天笑出泪来:“玉帝那老龙,终究不知馋虫也会心软。”怀里的小三角龙忽然蹭了蹭他掌心的老茧,他低头看见自己指尖已恢复青白,掌纹里竟渗着星砂般的微光——那是三百年前碎玉抵在他掌心的星砂,原来一直藏在皮肉里。
天崩地裂间,忽然有片银白影子撞进他的视线。三十只云脂羊踏月而来,碎玉额心的星砂亮如烈日,每只羊的角上都缠着银河碎片编成的绳结——那是老马给它们编了一半的项圈。
“你们……”老马喉咙发紧,被岩浆灼伤的嘴角扯出笑纹,“不是躲我吗……”
流萤忽然用犄角顶开他攥着银铃穗子的手,将完整的银铃重新套上他手腕。枕月把温热的羊脸贴在他渗血的伤口上,星砂化作治愈的微光。三十只羊同时低下头颅,将攒了三百年的月光绒毛抖落在他伤口上,每根绒毛都裹着句未说出口的“谢谢”。
远处传来玉帝的怒吼,祥云裹挟着九角暴龙压境。老马看着羊群,忽然想起牧星阁的规矩:“羊遇危险,牧羊人当以命相护。”他握紧银铃,月光绒毛在身后聚成铠甲,星砂在瞳孔里燃成火焰。
“这次换我护着你们。”他对碎玉眨眨眼,转头冲玉帝咧嘴一笑,“陛下的龙角要是想尝尝月光的滋味,只管过来!”
云脂羊们忽然齐声咩叫,声音里混着银河的清响与人间的童谣。玉帝的暴龙吓得连连后退,祥云在月光铠甲前碎成齑粉。老马望着怀里的恐龙幼崽与脚下的羊群,忽然明白:原来最烈的饥火,也会被温柔的牵挂浇熄;而放牧人的铃铛,从来不该是囚禁的枷锁,而是守护生灵的战歌。
如今敦煌戈壁的月光里,总能看见匹老马驮着羊群与恐龙幼崽漫步。他腰间的银铃不再溅起星芒,却能摇出潺潺流水般的童谣。有人曾听见他对着月亮喃喃自语:“碎玉,你们当年冲过来时,我真怕自己又吓着你们……”风会替羊群回答他——那些蹭过他脸颊的月光绒毛里,藏着三百年前就该说出口的:“我们知道,你从来不是吃羊的怪物,是我们的牧羊人啊。”
至于玉帝?听说他的《万龙朝帝图》已换成《百羊献瑞图》,每次路过南天门看见牧星阁的月光,都会摸摸腰间玉带,嘀咕一句:“那老马的银铃,说不定真能摇来银河的奶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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