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村民们大多彻夜未眠。昨夜一战,几乎耗尽了村中积累的所有防御物资。每个人脸上都刻着深深的疲惫,但眼中却也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若非李先生早做布置,我等昨夜怕是……”一个正龇牙咧嘴接受包扎的汉子低声道。
“是啊,谁能想到那些黑石峪的蛮子如此凶悍,来得这般快!”旁边一个负责警戒的村民心有余悸,“幸亏有陷阱挡了一下,还有那火光……”
“那李先生,真有些门道。”有人总结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敬畏。
日头稍高,里正赵平来到了村口的小块空地上。他面色肃穆,环视着聚拢过来的村民们:“乡亲们,昨夜,我等齐心协力,击退了黑石峪戎蛮的侵袭!”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随即安静下来。
赵平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站在一旁的李斯身上。
“此番能够保全村寨,固然有赖于各位奋勇当先,但首功,当属李先生!”
他提高了声调,“若非李先生洞察先机,预设陷阱,规划守御,更在危急关头献策点火,我等昨夜必遭大难!他以智勇护佑我下塬里,此恩此德,我赵平,以及下塬里全体黔首,铭记于心!”
说罢,赵平对着李斯,郑重地躬身一揖。这在等级分明的秦代乡村,一个拥有“上造”爵位的里正向一个身份未明的外来者行此大礼,其分量不言而喻。
村民们先是一愣,随即不少人自发地向李斯投去感激和尊敬的目光。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少年猎户阿虎,此刻也站在人群边缘。他亲眼见证了李斯如何在混乱中保持冷静,如何调度。李斯在他眼中,已然从一个“可疑的外乡人”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能人”。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黑石峪那些蛮子,吃了这么大的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有人忧心忡忡地低语。
“是啊,他们人多势众,又凶残成性,下次再来,我们拿什么抵挡?”
“箭矢几乎用光了,那些陷阱怕是也瞒不过他们第二次了……”
资源匮乏的现实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昨夜的胜利,是以消耗掉村庄本就不多的防御储备为代价的。更可怕的是对未知的、更猛烈的报复的恐惧。黑石峪部族在秦岭一带素以凶悍闻名,此次受挫,必然会引来更疯狂的反扑。
在人群的另一角,阿武和他那几个平日里的跟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赵平对李斯的公开表彰,以及村民们态度的转变,都像针一样刺痛着他们。阿武的拳头在宽大的麻布袖子里紧紧攥着,眼神阴鸷地瞥向李斯的方向,充满了不甘与嫉恨。
他听着周围人对李斯的称赞,低声对旁边的人嘀咕:“哼,不过是侥幸罢了!谁知道是不是他招来的祸事?若不是他这个来历不明之人在此,黑石峪的人未必会盯上我们!”
就在这时,姚贾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阿武小子此言差矣!老夫略通卜筮之道,观李先生面相,乃是福泽深厚之人。自他入村,虽有小波折,然终能化险为夷。昨夜若非李先生,我等此时焉能安然站立于此?此乃天降贵人,护佑我下塬里!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些许灾殃,正是为了彰显贵人之能,引出我村之大运!尔等莫要被眼前小厄蒙蔽,错失了真正能带来福祉之人!”
姚贾平日里在村中便有些威望,此刻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又带着几分玄妙,顿时将那些摇摆的村民给镇住了。不少人连连点头,觉得姚日者所言极是。
阿武被他当众驳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姚贾锐利的眼神一扫,竟是没敢再出声。
李斯微微颔首,对姚贾投去一个不着痕迹的感激眼神。
傍晚时分,赵平处理完村中事务,特意来到了阿滢家,找到了正在帮着修补篱笆的李斯。屏退了旁人后,赵平脸上的感激之色犹在,但眉宇间却锁着深深的忧虑。
“李先生,”赵平的声音低沉,“今日之言,发自肺腑。若无先生,我下塬里危矣。”
李斯放下手中的活计,拱手道:“赵伯言重了。乡亲们奋勇,方能退敌。某不过尽了绵薄之力。”
赵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过谦,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凝重:“先生,感激归感激,但有些事,按照秦律,却不得不依规办理。”
李斯心中一凛,知道关键的来了。
“此次与戎蛮冲突,虽是我等自卫,但动用了弓矢,亦有伤亡,此事必须上报于乡、于县。”赵平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此乃《秦律·徭律》与《军爵律》之规定,边鄙之地,凡有民与‘化外之民’争斗,无论胜败,皆需上报备案,查明缘由,以备核查。若有隐瞒不报,一旦被察觉,便是‘不告奸’之罪,你我,乃至全村,皆要受什伍连坐之罚。”
李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秦法的严苛,他早有耳闻,尤其是这种涉及到地方治安和族群冲突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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