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心上下扫视吾全身,方能确认吾乃元凯,非徐鬼王也。
元心曰:"徐师兄果真于竹林养伤耶?"
吾应曰:"卿所关怀,岂当在徐怀仁之辈?"
元心复默然不语。
吾诘之:"何故?莫非知罪矣?"
元心忽曰:"不意在此邂逅夫君。"
吾反诘:"若非如此,欲遁迹何所?置襁褓稚子于不顾乎?"
元心嗔道:"谁令汝母姊携账房先生过问?"
吾正色曰:"确乎卿之过也。"
元心泫然曰:"初嫁入府时,世剀王府月辄克扣数担粟米。吾素来花钱自由,奈何夏华寨锱铢必较,黎庶之生计尚不可维系!吾尝借贷于母氏,今其需财孔急,吾岂忍负恩耶?"
吾诘曰:"卿有何事,宁肯隐而不宣?吾尝疑卿屡为府邸购置物件,原来耗费皆系汝母之资?"
元心应曰:"吾知夏华寨素来俭啬,汝那点财帛,老龙王亦严加督管,吾岂敢妄有索求?"
吾长叹一声:"吾母姊虽来问责,然皆秉公行事,岂有私心?"
元心愕然:"公事?"
吾正色曰:"夏华寨乃职司机构,非血缘之家。卿乃困于表象,抑或蔽于本质?"
元心曰:"善哉!吾今悟矣!"
吾执其素手,虽无葱白素指,然指节方正如削,掌心明净若素绢。此双手虽不似"白皙柔嫩"之婉约,着实乃吾垂髫总角至今,寤寐思服之掌纹。
吾曰:"九幽之地凶险叵测,何苦孤身犯险?"
元心忽投身怀中,环抱腰肢,面容憔悴,泪水纵横:"吾誓不返世剀王府!汝母姊频加诘责,令我惶惶不可终日!"
吾诘曰:"襁褓稚子何在?甫三月便弃之不顾?"
元心瞋目:"汝母钟爱孙嗣,哺乳之时方假吾手,余时皆彼携之。况有汝姊坐镇宅邸,小儿岂非小祖宗?否则,吾岂忍离此爱子?"
吾叹曰:"汝心竟未念及麟儿分毫?"
元心掩面泣曰:"但使婴孩安乐康阜,何须母子同居?小儿在深宅广厦之中,锦衣玉食,岂不较恶鬼潭更胜百倍?吾实不堪彼族妯娌日夜苛责!吾是这不妥,那又不妥,自入王府,样样不妥!"
吾曰:"若卿果不愿滞留剀王府,待吾剿灭叛逆者后,可携卿往丰都定居,可好?"
元心忽嗔怪道:"何不径迁鬼市?又何必舍近求远?吾愿归宁娘家!"
吾正色曰:"卿已为人妇,岂能时时依仗外戚?倘被人议论为'不善持家',岂非令亲蒙羞?前日卿向娘家借银济急之事,今后万不可再行!待吾班师回朝,自当从库房支取银两送至汝娘家。"
元心闻言,忽从怀中仰首,掩唇轻笑:"贤婿倒是颇知礼数。只是,那些借款早偿了!"
吾忙摆手道:"汝娘家素来厚待我们,此恩时刻铭记。只是那借款尤有利息,当送利息于汝母手中。"
元心截口道:"夫君乃真汉子。"
吾愕然道:"何曾见吾非真汉子?"
元心将脸埋进吾襟前,含糊道:"莫要追问,总之,如今总算不必夜夜听着汝母吧唧声了。如归林之鸟,心中毫无芥蒂,自由自在,翱翔天地!哈哈哈!"
自此,吾与元心栖身九幽苦寒之地。彼时恶鬼区新筑九层塔将成,飞檐斗拱间紫雾缭绕,匠人皆选自新兴帮派翘楚。塔成之日,恰逢徐怀仁金疮愈合,面容虽犹带黧黑,然双目精光乍现,如苍鹰振翼。
是日辰时,吾与元心立于塔下议归期。元心素手抚过冰凉石栏,忽仰首望天,云絮间隐约传来鸦啼。未及开口,西南方地动山摇,黑烟蔽日。新安帮众挟血族金刚火炮破空而至,火铳声裂空如雷,铅弹坠地化作朱砂色妖火。
元心素来与林依琳交好,然此女竟是潜伏十载之奸细。彼时血雾中红衣女子突现真身,手持燧发铳连开三铳。第一铳破空击落塔顶铜铃,第二铳穿透徐怀仁左肩铠甲,第三铳——自元心下巴至头顶,头骨应声而碎,素纱披帛卷起如残蝶,其人身形倏然佝偻,最终颓然倒于血泊之中。
吾策马奔至时,但见其碧纱裙裾浸透猩红,指尖犹攥着半片未及送出的暗器。
血族造械之术本为禁术,然新安帮主以百名恶鬼为祭,于熔岩秘窟铸成火铳。
女娲宫闻讯震怒,玄甲神将率天兵星夜驰援。黎明时分,赤焰焚尽新安帮巢穴,恶鬼哭嚎声震彻九幽。新安帮主嫡系亲信四十余人当场伏诛,余孽或被炼作灯油,或编入新兴帮役卒。此役之后,九幽志官遂录"屠杀叛徒"四字于幽冥录,自此血族之名始为鬼界所忌。
吾悲痛万分,横抱元心尸首归夏华寨,老龙王念其平叛有功,将其置入水晶宫,以女娲造人之术,修复其破碎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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