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心观莱恩短篇,乃以德文写就。彼尝假译辞之器以通其意,虽机巧灵便,然终不免损益原旨。
是夜雨霁寒生,元心欹枕余膝,喃喃曰:"头重如裹。当午坐檐下观雨,衣袂尽濡,砭骨生寒。"余惊起扶之,见其发间凝露,眉间锁蹙,恍若深秋枯荷。
余曰:"玉体违和,何不早谕?"
元心瞋目曰:"君衣亦沾濡,告之何益?"
余叹曰:"虽蓬门荜户,邻媪或可借炉火,或遗旧絮御寒。"语未毕,已闻窸窣响动,俄见元心素手探囊,取药瓶如获珙璧,仰颈而吞,喉间辘辘声清越如磬。
元心复归榻上,以云鬓委余腹,双臂环腰如蝶翼,阖目时睫羽轻颤,恍若庄周梦蝶。余方欲煮姜枣汤,彼已鼻息细细,若幽兰吐气。唯闻窗外残雨敲桐,更漏迢递,竟不知东方之既白。
余曰:"归房就寝,取锦衾覆体,莫教夜露侵肌。"
元心嗔目拒道:"勿!倦极难动!"余遽拥之肩舆,疾步归阁。置之榻侧,以余温偎之,俄而香息奄然,竟入梦乡。
是夜辗转反侧,恍见往昔丰都旧事。彼时赁居竹巷,轩窗位置恰似今夕。岁在甲子廿六日,元心忽拈余袖轻问:"夫君,月信何日始?"
余恍惚答:"上月望日似有之。"
元心惊曰:"今已廿六日,为何潮信未至?"
余曰:"市舶有验孕之具,可购以辨之。"
元心低头绞帕,耳尖微颤:"此物...当真要买?"
余佯作下楼采购肉菜,于药房购得妊娠试纸归。及授之以袋,忽见其靥染霞色,正如《诗经》所云"颜如渥丹"。
元心细读说明书,轻声念道:"须取晨起首溺。"
余曰:"余将闭门理卷,汝明旦卯时汲厕中清露验之。"语罢,但闻窗外阳台之上,竹影婆娑,更漏滴断。
却说申时末,蔡云颖来访。此女乃丰都鬼市寻常阴司吏,素喜撰俚俗小记售与过路魂魄,然终年所得,不过换得几斗糙米、两匹素绢。其生前曾历人间烟火,育有两子,颇谙调养婴孩之法。以余观之,元心必欲与之深谈育儿之事!
果不其然,晚膳既毕,蔡云颖匆匆辞去。元心独坐良久,竟无一言。余窥其神色,似有千重心事萦绕。暗忖:莫非因那验孕未显?昔年夏华寨大医殿郎中曾言,元心先天禀赋薄弱,尤以竹林受训时为甚——彼时诸弟子昼夜操练,刀剑斫骨之声不绝于耳,任务之际更是出生入死。故而竹林众弟子,或带陈年箭疮,或染慢性寒毒,退役后多成虚劳之躯。元心亦不例外,常年服药如饮鸩毒,以致气血两虚。
是夜元心竟至缄默。余趁其假寐,潜入药箱寻那验孕之物,唯见空囊而已。转至盥洗处,于垃圾桶中拾得试纸二卷。屈膝展视,两道红杠赫然如血泪!复检另一卷,仍是双杠明白。想是元心惊疑不定,故而连测两次,犹恐天命不允。
余佯作懵然,及旦起,见元心起身动作颇急,余亦随觉神清。彼方睁眼,余即谕曰:"取试纸往盥洗间验之。"元心颔首应诺,竟未履行。
余问:"何故不行?"
元心曰:"不必矣。"
余心如擂鼓不绝,候其亲告喜讯。自结发以来,未尝避孕,今忽得此机缘,实乃天赐。忆昔共居春花寨,灵秀之地,水木清华,食饮皆含生气,心神俱畅,或因此而受胎?
元心曰:"昨日蔡云颖至时,已验过矣。"
余惊问:"未怀上耶?"语中带着希冀,"无妨,何须介怀?"
元心反诘:"君岂以吾未孕?"
"余瞥见汝昨夜蜷坐鱼缸侧,凝视游鱼,眉间锁雾,似有难言之隐,故而揣度,恐是......未成?"
余蹑足至其身后,环抱双肩,下颌轻蹭其发顶:"如此二人世界,岂不美哉?欲行则行,欲止则止。"
元心低叹:"自由自在,确为佳境。若真有孕,当弃此孩儿。"
余惊觉失言,厉声曰:"此言何等残忍!"
元心逼问:"君究竟要否?"
余方知中计,急问:"当真……"
元心忽转身,执余手按腹,柔声曰:"昨夜三更,小腹坠痛如月蚀,今晨观舌下络脉,竟是……"语未尽而嫣红染颊。
余急握其腰,连呼:"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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