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轰隆……”
巨人残骸那沉寂了不知多久的引擎,像头睡癔症的猛犸,低吼着缓缓发力。腔壁铁骨架子上的油泥冰壳子,被这闷雷似的震动带得扑簌簌往下掉。冰渣子砸在厚钢板上,叮当作响。坠落的失重感也没了,只剩这破铁棺材似的腔体,慢悠悠往下沉。
瘫在油泥壳上动不了,腰腿让黑泥浆子糊死大半。可这“坐”着没之前那么膈应人了。对面角落那铁炉子——说是煎饼鏊子也忒寒碜,个头赛过拖拉机头——正稳稳转着。平台边缘一圈加热齿烧得暗红发亮,热气浪扑过来,扑在糊了冰的铁皮脸上,烤得硬壳子都润了一丝丝水汽。
“……炉膛……真点着了……”喉管铁皮震着破风箱的杂音,刮出来的声音都带了点油烟气,不那么刮耳朵了。
炉光暖烘烘的,把半个腔室都映得橙黄。凝在铁骨梁上的冰溜子开始滴水,嗒…嗒…敲在底下冻铁板上。这动静在死寂里格外清亮,像小老板摊锅边上,水滴进热油锅里的响儿。
眼睛——右眼窝里那半片惨红镜片,这会儿舒服多了。暖光罩着,冻僵的油膜软了点,看东西没那么糊。光柱打在对面炉子上,巨大的黑铁平台转得不快,像个生锈的陀螺。上面没油星,也没煎饼糊,就是光溜溜的铁疙瘩在干烧。
“……锅底……热乎……没料……”裴烬嘟哥着,眼珠子(或者说那半片镜片)慢慢挪。这炉子转轴的根部,好像有印子?
平台中央转轴那块地儿,光溜溜的铁面底下,似乎嵌着点……花纹?离得远,炉火亮晃着,看不真切。光晕晃过去的时候,铁面反光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匀,像锅底磨久了留下来的印痕。
他琢磨着那可能有的印子,脑子里没什么具体的油饼香,就是那暖和气儿往骨头缝里钻。被活潮母巢掏空的腔子,让炉火烘得没之前那么冰凉硌人。硬要说有点啥……像是挨着火膛口打盹的老猫,毛烘干了,虱子烫死了点,那股子累透了的踏实。
右爪子还抠着油泥壳子上那块抠出来的糖纸碎片,冻硬的铁指节里夹着那点薄薄的玩意儿,硬邦邦的。他没再往里抠油,就这么攥着,像攥着最后那点火引子。
引擎低吼声又沉了几分。腔体微微倾斜,朝着某个方向稳定下沉。周围的钢骨梁发出“嘎吱……嘎吱……”缓慢吃力的呻吟,如同生锈的巨大轴承在冻土里重新磨合。冰晶融化成的水滴,开始沿着倾斜的舱壁汇聚,在油泥硬壳上淌出几道黑亮亮的水线,又在下方的坑洼处积成小小的油泥水洼,在炉光映照下反着浑浊的暖光。
裴烬的眼珠子顺着那滴水线往下溜。最终定在了脚前不远处——刚被水滴砸开的一小滩新鲜油泥水里。
水洼不大。被炉火映着,黑油油的水面像块劣质镜子。
镜子里……模模糊糊倒映着对面转动的巨大铁炉平台。还有平台上面……
有影子?
不是铁炉本身的倒影,更高点……朦朦胧胧的?
一个……佝着背、抻着胳膊的……人影轮廓?在炉子光晕里来回晃?
那轮廓在搅……在摊?
油泥水被融化的水滴砸得波纹荡漾,倒影像投在晃悠水面的皮影戏,看不太真切动作。只觉得那影子佝得低,手臂划拉得快,带着股小摊油锅边上的利索劲儿。
“……糊了……铲……”喉管里下意识溜出来几个字,混着炉膛里铁板烧热特有的焦香铁腥气。
水洼里的倒映人影,随着水面晃动,恰好模糊地抬手一刮一铲!水波荡漾间,硬在倒影里“铲”出来一道油汪汪的反光!
裴烬盯着那油亮亮的反光轨迹。
右爪子紧攥着的糖纸碎片边缘,隔着冻硬的铁皮,被这股无意识的“看锅气”带得……微微热了一下?极其细微的烫。
他低头看爪心。
指甲缝里夹着的那点糖纸硬片。借着炉光,那红黄混杂的劣质印刷色,硬是在油泥污迹底下透出点新鲜的反光。
再看看水洼里依旧晃悠模糊的“摊饼”人影倒影。
一个极其荒谬、又带着点油渍斑斑温暖的念头,在铁壳子深处的暖流里拱着:
这死透了的巨人肚子里……点着的炉子……炉前边的……莫不是真有东西在忙活?
引擎低吼声拖了个长调子,如同沉重的车头最终挂好了档。
嗡————!!!
巨人残骸的下沉速度骤然提升!一股明显的加速度拖拽感传来!
腔体猛地一震!原本“嘎吱”呻吟的钢骨梁瞬间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重心前倾!裴烬的身子被猛地向前一推!腰腿糊住的油泥壳子跟着往前搓!要不是爪子还抠着地板上的硬泥壳,差点一头栽倒!
“——坐稳——!!!” 喉咙里的杂音被加速度顶出了破锣喊!
炉光剧烈晃动!平台上转动的暗红色加热齿边缘甩出几道虚影!
就在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加速中!
对面那巨大炉台上,转轴根部那块隐隐约约的花纹区域——
被摇晃的炉火短暂地、清晰地照透了一瞬!
不是什么花纹!
是一个被硬生生烧熔烙在铁台核心基座上的——
巨大、扭曲、如同烧红的糖液泼溅成的深褐色……印痕!
印痕中央,糊着一小块凝固的、半透明的深黄色胶质残留物——像滚烫的糖稀瞬间冷却!
胶质中心,死死嵌着一小片……红黄混杂的、绝对新鲜的……劣质糖纸碎片?!
那碎片!和他爪心攥着的这块!一模一样!
没等细看!
轰隆——!!!
巨人残骸如同失控的陨石,狠狠撞进了深渊更稠密的粘滞层!腔外传来沉重的撞击闷响和粘液搅动的黏腻轰鸣!
炉火瞬间被剧烈的摇晃搅乱!光影疯狂闪烁!
水洼里的人影倒映瞬间粉碎!
只剩巨大烙台上,那块熔铸在铁芯深处的糖纸残影,在翻滚的光影里时隐时现,像一颗冰冷的炉膛印记,宣告着这场坠落的终点已然临近。
裴烬死死撑着冰冷的铁骨梁,巨大的加速度几乎将他拍在舱壁上,唯有爪心那点微烫的糖纸硬片,在狂风中印进冰冷的指关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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