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那儿了。跟滩烂泥没两样。骨头架子快散了,每一根都叫嚣着要罢工。喉咙里那口破风箱还在“呼——哧,呼——哧”地倒气,带出来的味又腥又臭,像刚从烂泥滩捞上来的死鱼在喘。嘴里头灌进来的那点甜渣子混着新涌上来的血浆,堵在嗓子眼,像个发烫的铅砣子,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噎得人直翻白眼。
后背抵着冰管子壁,寒气贴着骨头缝往肉里钻。右胳膊算是彻底蔫了,沉甸甸挂在一边,感觉不到是冷是热,里头那“饥核”好像耗尽了,剩下一个掏空了似的深窟窿,沉得能把魂儿都吸进去。偶尔哆嗦一下,里头骨头缝里就窜过一股电流似的麻痛,不是活着的疼,是机器断电前最后那几下抽搐。
左胳膊?断了。骨头茬子戳在冻得梆硬的油泥里,都感觉不到疼了。就手指头——粘在钥匙上那几根——还抽着筋似的一蹦一跳,钥匙尾端那点深紫色的倒三角Λ,像根烧红了又马上淬冷的铁钎,死死钉在他左手冻烂的肉窝里。冰得像烧红的烙铁烫过又被液氮浇透,扎进骨头缝深处的寒劲一丝丝往外沁。
腰后头更甭提了。冰水混光的“汤”早漏光了,豁口边上那点惨白冰碴子也化得没影儿。那儿就像被捅破的皮球瘪了腔,空落落地透着心慌。可就在这把钥匙硬生生捅进去的地方,裂口边缘给那股锋锐冰冷的紫色煞气直接“焊”上了!
不是凝结。
是钉死!
一种绝对物理意义上的封堵。钥匙的柄端死死卡在肌肉(或者说类肌肉组织)撕裂的茬口里,那深紫的金属芯子透出的非人冻气,硬是把周围破损的组织和骨甲碎片全冻成了一块死沉的、没有弹性的冻铁锈疙瘩!像把破锁头直接焊死在豁开的箱板上!
堵是堵住了。血和“光水”不流了。可那地方僵得要命。每一次喘气、每一次心跳(或者说那核心残余的搏动)带来的微不可察的起伏,都拉扯着那块焊死的硬疙瘩,传来清晰的、如同冻僵的骨头被强行掰弯时的吱嘎呻吟!又冷又涩的疼,顺着骨头棒子往上爬。
嘴里那点东西终于滑下去半口,舌头底下突然觉出点味儿来。
还是甜。但混着烂糊的血锈油腥气,泡在胃里刚翻上来的恶臭里。这点甜早不是小摊煎饼的廉价糖味儿了。它像颗埋在尸堆深处、被胃酸和尸油沤烂了的糖果核。粘乎,齁得慌,又带着点诡异的、烧穿了喉咙的暖?跟喝了一小口掺着烧红铁锈的温吞水一样。怪得让人想吐。
裴烬费劲地抬了下眼皮。眼前景象就跟糊了层油泥似的模糊,抖。远处闸门DSM-07那条冰冷的缝还在那。枯黄色的光雾淡得像快散架的烟圈,但那眯缝眼一样阴冷的锁定感,一点没减。等着他咽气儿呢。
还有……
眼珠子往下耷拉,落在身下那片让冰水光流和钥匙煞气来回折腾过的冻泥地上。
那块被他指尖够着、后来又挡住致命一击的小小硬棱坎……变了。
原本是油泥被外力硬顶起来、泛着冷铁锈光的凸包。这会儿在那钥匙捅穿腰后的瞬间,它竟然无声地……陷了下去!像个小小的、冰冷的陨石坑。
坑底一片暗沉。没有反光。像浓缩了这片铁锈废土的精华,把黑、褐、铁锈红和油污的冷都吸进去了。
可就在这死寂漆黑的坑底正中心……
一点针尖儿大小、微弱的红黄光芒,顽强地刺破了那凝固的黑暗。
浑浊。摇晃。颜色跟小摊车上的那张纸一模一样,却被缩微了千万倍,嵌在这油泥与铁锈构筑的深渊陨坑里。
那点微光……是他胸口那张烂糖纸的“光”?是嘴里还没咽净的甜渣子最后那口气?是被钥匙钉死在腰后残破裂口里的、属于“人”的那点念想?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咳了一下。嘴里的铁锈血渣混着那点诡异的暖甜,又被顶上来一大口,糊住了气管。
“嗬……嗬……”破风箱彻底漏了气似的嘶鸣。
就在这濒临窒息的混沌里,钉死在腰后的钥匙柄端猛地传来一股无法抗拒、要把人钉穿在地的沉重引力!
不是来自闸门那枯黄的引诱!是右臂深处那个被掏空的“饥核”老巢!这玩意儿像个被抽干了底子的黑洞,对周围一切重量都产生了贪婪吸力!腰后钉死的钥匙、焊死的豁口、被焊口牵扯的那半边冰冷躯体、连带着他整个人……都被这股来自身体内部的沉重空乏死死往冰冷坚硬的冻泥地上摁!
脑袋被猛地拽着往下砸!
视线不受控制地钉进了身下那个小小的、黑沉陨坑的最底部!
那点针尖大小的红黄微光!
成了视野里唯一的锚点!
时间、空间、疼痛、冰冷……一切都在往无限深远坠落的失重感。唯有那点浑浊的红黄微光,如同宇宙尽头一盏永远不可能被黑洞吞噬的航标灯。
烧喉咙的暖甜味。腰后撕裂焊口的吱嘎痛。右臂空虚的坠落感。眼前针尖般不熄的光。
这些东西拧成一股冰冷的、炽烈的、带着血腥铁锈甜味的麻绳。
死死勒住了正要跌进黑暗的喉咙。
裴烬那只还能活动小半边的左手。断裂的臂骨顶着油泥地面。那根沾满了污垢、粘着红黄糖纸碎屑的食指。
缓缓地。
一点一点地。
抬了起来。
僵硬、颤抖、饱蘸着血泥的指尖,带着一个濒死者所有剩余的力量和茫然本能。
指向。
那一点光。
喉咙深处溢出一串不成声的血泡,像濒死野兽最后无力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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