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的死寂愈发醇厚,粘稠得如同陈酿的劣酒,沉淀了所有喧嚣的残渣。时间不再流逝,仅仅是在这里结晶、堆积,一层层覆盖在冰冷的废墟、凝固的污痕、以及两个形态迥异又彼此牵制的“生命”体之上。
污血母体之茧似一尊奇异的雕像。表面的浆流彻底凝固,形成一层暗哑的、布满细微沟壑与结晶化光点的硬壳。顶端的枯黄气息,凝练如一根几近熄灭的松香灯芯,散发着微弱、恒定的昏黄光晕。它不再探测外界,甚至对墙角那彻底归于死寂的骨爪标本也失去了兴趣,只将全部的“生命力”,或者说维持存在的“专注力”,向内收缩。一种冰冷而厚重的惰性包裹着它,仿佛一块饱饮了血污的海绵沉入了不见天日的深潭。
墙角标本灰败如烬。镶嵌它的水泥再无一丝震颤。尘埃凝结其上,裹覆着那只残破手臂的轮廓,将最后一点挣扎搏动的痕迹彻底冻结在时间的琥珀中。它的“死亡”,似乎带走了太平间里最后一点可见的不安。
但寂静之下,另有深渊。
茧内。
裴烬意识所在的“容器”,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宁静”里。
那渗漏点——位于躯体(容器)腰部偏后侧,宛如一道无法自愈的旧疮口——不再仅仅是冰冷感。一种新的、更微妙的感觉侵蚀着他的“感知”:滞涩。如同深秋寒风中,从朽木孔隙里渗出的、饱含树脂的、粘滞到近乎胶质的冰水。这胶质的“流”不再是零星的滴落,而是持续地、极其缓慢地向外渗出,带走了容器内部积蓄的一部分稳定能量,留下一种无法填补的、向内塌陷般的空乏感。
起初,这空乏令人不适,像是身体被强行抽离了赖以生存的一部分。但很快,另一种变化吸引了裴烬的全部“注意”。
随着这股空乏的持续存在,容器对包裹其上的、污血茧内粘稠母液的“亲和感”,发生了微妙而奇异的转变。
那浸润的能量不再仅仅是外部的滋养,更像一种饥饿者对食物的渴望被放大了。沉重坚固的外壳在微观层面似乎微微“软化”了,那些构成容器的虬结黑骨、蠕动的根须触丝,对粘稠母液里的精纯能量粒子,展现出一种近乎贪婪的、本能的吮吸欲。仿佛这缓慢的渗漏,无意中在这铜墙铁壁的防御上撕开了一道灵魂深处的缝隙,让他对来自茧的哺育,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近乎“依赖”的饥渴。
他像一株被割伤了根系的植物,不由自主地将其他未受损的根系更深地扎入土壤,近乎贪婪地汲取养分。每一次能量的涓流入侵,都带来一种更深层次的、令人沉溺的“饱足”与“安宁”。渗漏带来的空乏被暂时填补,代价是更深地嵌入这污血之茧的生命系统。
而那只连接在右肩、巨大沉重的骨臂,在这奇异的平衡中,呈现出更深的沉寂。
它内部那股熔融黑金般的能量洪流,在容器整体“饱足安宁”的基调下,愈发凝固、沉降。如同地壳深处流动千年后冷却的岩浆岩,坚硬、密实、再无波澜。它不再是蓄势待发的凶器,更像一件完成了锻造、被陈列在祭坛上等待献祭的远古祭器,其本身的沉重感,正缓慢而稳固地转化为容器整体存在的一部分“质量”。
“宁静”如冰冷的湖水,浸没一切。
直到一种全新的、无法拒绝的“声音”在绝对寂静的核心处响起。
那不是声音。
是一种意识层面的直接“叩击”。如同寒冬深夜,一片巨大的、饱吸了露水的枯叶,沉重地贴在玻璃窗上。
裴烬的感知核心被“贴”了一下。
枯黄。
幽寂。
带着一种与污血茧本体冰冷规则截然不同的气质——非逻辑,非系统,更像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早已磨损模糊了所有边缘的……呢喃。是那根悬浮在茧壳顶端的枯黄气息!
它并非入侵,更像是一种尝试性的、摸索的触碰。它的“意志”直接绕过了容器坚固的外壳与沉淀的思维,精准地找到了那道因能量渗漏而变得“柔软”、甚至微张的缝隙——“伤口”的边缘。
然后,“声音”以信息的形态流了进来:
冷硬的……碎片。
…锈蚀…补漏…稳定…
…渗泄…损耗…需…止…
…容器…完整…基石…
…维持…永恒之梦…
…喂养…必要的…
…以…残渣…献祭…
没有语句,没有连贯的情绪,只有这些冰冷、零碎、饱含着铁锈味和枯萎气息的概念碎片,像剥落的老墙皮,一片片跌落进裴烬意识那混沌的感知湖面。
他被动地“接收”着。如同一个刚学会在黑暗中辨认形状的盲人,面对着一堆形状怪异、触感不详的遗物。
一种难以言喻的滞塞感在渗漏点附近弥散开来。那不是修复,更像是被注入了某种极度粘稠、固化速度极快的物质。那些渗漏出的、带有枯黄锈蚀感的“胶质”似乎被强行堵回了源头。渗漏几乎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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