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夜风卷着细雪往领口钻,昭宁握着火漆印的手却在冒汗。兵籍册上“陈铁”二字的尾笔还未干透,帐外突然传来暗卫特有的鸽哨声——三长两短,是雪地营斥候与慕容氏旧部约定的联络信号。
“小姐,西南角松林里有队商队,马车上缠着枯松枝。”阿七掀开帐帘时,肩头落着的松针混着雪粒,“领头的老丈腰间挂着半块羊脂玉,雕的是……是先朝的北斗连珠纹。”
昭宁手中的狼毫“啪嗒”掉进砚台,墨汁溅在袖口的北斗绣纹上。自星陨洞发现萧战山遗书后,她便让青禾在暗卫腰牌内侧刻了慕容氏的族徽,此刻心跳如擂鼓,想起三日前整理先朝军饷时,木箱底层那方绣着相同纹案的帕子——母亲南宫柔曾用它包过她儿时的乳牙。
松树林里的松脂味混着铁锈味,十二辆马车围成北斗状,车辕上绑着的枯松枝在月光下泛着银霜。最中央的马车上,坐着位裹着灰鼠皮裘的老者,腰间玉佩缺了一角,露出底下刻着的“慕”字。
“见过星芒郡主。”老者沙哑的声音像被风雪磨过,抬手时,掌心赫然印着与昭宁相同的星芒胎记——只是颜色更浅,像褪了色的金箔。他身旁的少年捧出檀木匣,掀开红绸的瞬间,昭宁的呼吸骤然停滞。
匣中躺着半幅襁褓,靛青绣线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北斗七星的斗柄处,绣着极小的“慕容”二字,针脚与她自幼携带的襁褓分毫不差。更下方压着块残缺的玉璜,璜身刻着先朝皇族特有的双鹤衔星纹,断口处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这是老将军萧战山当年护着您突围时,从追兵手中夺下的。”老者指尖抚过玉璜断口,“柳氏那毒妇本是敌国细作,当年混入将军府时,老将军已察觉她的身份,却为了护住您——慕容氏唯一的血脉,不得不娶她为妻,用萧家养子的身份掩人耳目。”
昭宁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星芒,忽然想起母亲被囚时,腕间那道与玉璜断口相似的旧疤。那年她问母亲伤疤从何而来,南宫柔只是笑着说:“是你外祖在我及笄时,用玉璜给我刻的平安纹。”原来所谓的平安纹,竟是先朝皇族的认亲信物。
“郡主可还记得,十岁那年在玉泉寺后殿,有位扫落叶的老尼曾往你掌心塞过佛珠?”老者见她怔住,从怀中掏出半片残破的经幡,边角绣着的北斗纹与襁褓上的星图完全重合,“那是老将军的副将,慕容家的暗卫统领,她用毕生功力替您压制星芒,直到柳氏那贱人放火烧寺……”
雪片突然大了起来,昭宁望着经幡上斑驳的血渍,耳边响起慧空大师圆寂前的话:“莫信族谱上的墨,要看刀刃上的血。”原来父亲娶柳氏、忍辱负重二十年,全是为了给她这缕慕容氏的血脉,在萧家养出一片荫蔽。
“我娘……”昭宁喉间发紧,指着襁褓上的“慕容”二字,“她知道自己是……”
“南宫夫人是老将军的表妹,正宗的慕容氏旁支。”老者从匣底取出泛黄的绢画,画上女子身着银甲,腰间悬着与昭宁星刃相似的短剑,“这是您的外祖母,先朝‘银翼卫’统领慕容雪,当年老将军带着襁褓中的您投奔南宫家时,夫人便发下毒誓,要用萧家的麒麟血,护慕容的星芒长明。”
绢画边缘,“萧战山”三个字用朱砂写成,旁边还画着小小的星芒与麒麟相交图案——正是星陨洞石壁上的那个标记。昭宁突然想起父亲的兵符,背面刻着的纹路与这图案分毫不差,原来从她出生起,两个家族的命运便被刻进了襁褓的针脚里。
少年这时又捧出个漆盒,掀开盖竟是半枚玉玺——与她在星陨洞发现的那方合起来,正是完整的先朝传国玉玺。印纽上的麒麟与星芒此刻不再分立,而是交缠成环,像极了她掌心星芒与雪地营北斗纹的重叠。
“老将军临终前曾留话:‘若星芒现世,便带她去看松州的老槐树。’”老者指向东北方,那里隐约可见一片黑压压的树林,“每棵槐树的树洞都藏着慕容氏的暗纹,树干上的疤痕,是当年银翼卫与敌军厮杀时留下的刀痕。”
昭宁忽然想起去年冬至,父亲曾寄来包槐树皮,说可治母亲的咳疾。那时她只当是北疆特产,此刻才明白,那是父族与母族跨越二十年的暗号——原来萧战山早将慕容氏的秘密,藏在每一封家书里。
“郡主,柳氏那贱人调换嫡子、毒杀老将军,为的便是断绝慕容氏与萧家的联系。”老者突然跪下,身后十二辆马车同时响起甲胄碰撞声,车帘掀开,露出里头清一色的银鳞甲士,胸口护心镜刻着北斗与双鹤,“如今星芒归位,银翼卫残部在此立誓,愿奉您为主,重开北斗天枢阵!”
雪光映着甲士们护心镜的反光,昭宁看见自己的倒影被碎成万千星芒。掌心突然发烫,星芒胎记竟隐隐透出金光,与老者掌心的印记遥相呼应。她想起雪地营千人袖口的北斗纹,想起星陨洞满室的先朝兵器,终于明白为何父亲总说“星芒所指即是军命”——这命,从来不是萧家的将命,而是慕容氏的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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