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刚敲过,陈砚秋踩着满地碎瓷退出礼部偏门。肋间的灼伤处传来阵阵刺痛,父亲骨粉写就的《锁院赋》残句仍在伤口间若隐若现。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损毁了大半,此刻正用布条缠着渗血的右臂;赵明烛的异色瞳蒙上了一层灰翳,琉璃镜片在混战中碎得只剩半片。
晨雾中,三人沿着御街阴影疾行。陈砚秋怀中紧攥着从李邦彦身上扯下的半幅官袍——布料内衬用金线绣着宰相府的出入符记。转过街角时,一队皇城司铁骑踏碎雾气而来,马鞍旁悬着的革囊里渗出黑血,在青石板上滴出蜿蜒的西夏文字。
"是去销毁证据的。"薛冰蟾压低声音。她袖中机关索突然绷直,指向西面天空——浓雾里隐约可见宰相府方向腾起青烟。
赵明烛的残破镜片映出诡异景象:烟雾中浮动着密密麻麻的人形,每个都保持着书写策论的姿势,脖颈却诡异地折向背后。"是历届黜落者的怨气。"他嗓音沙哑,"他们在阻止某些东西被焚毁。"
宰相府后巷的排水口泛着血沫。陈砚秋撬开生锈的铁栅栏,阴沟里漂浮着被撕碎的账册残页。他捞起一片,是某年冬至的炭敬记录,背面却用矾水写着"江南科场案,白银六千两,丁谓亲收"。字迹与礼部《阴私录》如出一辙。
"看这个。"薛冰蟾从淤泥中勾出个鎏金铜匣。匣盖纹饰与苏星凰的香炉同源,内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片人指甲,每片都刻着微型家纹——正是昨夜发疯的十二世家标记。
排水道突然传来汩汩水声。黑红色的液体从深处涌来,水面上漂着尚未烧尽的账册。陈砚秋伸手截住一页,焦黄的纸片上"天圣二年锁院特别支出"几个字还清晰可辨,下方列着七笔款项,最后一行赫然是:"江州举子陈明远,沉井费,铜钉三枚"。
"账簿在自毁。"赵明烛突然按住两人肩膀。他的半片镜片映出宰相府书房内的景象:现任宰相韩绛正将一本黄麻纸册子投入火盆,册子边缘的火焚痕迹与教坊司发现的《黜落簿》完全吻合。
薛冰蟾的机关索突然射向高墙。三人翻入府内时,东厢房已燃起熊熊大火。奇怪的是,火焰呈诡异的青白色,遇水反而烧得更旺。穿过浓烟,他们看见韩绛的袍角闪入假山后的密道。
密道石壁上刻满历代进士题名。陈砚秋的手指拂过天圣二年的名录,在"陈明远"三字上摸到细微的凸起——用力按下后,整面石壁轰然翻转,露出后面幽深的甬道。
潮湿的空气中飘着霉味与血腥气。甬道两侧堆着贴有年号的樟木箱,最早的一只标注着"建隆元年"。赵明烛撬开最近的光绪箱,里面整齐码放的并非文书,而是三百六十枚生锈的铜钉,每枚都穿着片写有姓名的考卷残页。
"太祖朝的......"薛冰蟾的声音发颤。她拾起最上方那枚铜钉,钉帽上的"赵"字已被血垢浸透,"原来从开国起就......"
甬道尽头传来铁器刮擦声。三人屏息靠近,看见韩绛正将一本册子塞入青铜瓮。那册子封皮上《科场收支簿》四个字刺得陈砚秋眼眶生疼。宰相转身时,他们看清他的官服下摆沾着黑红色墨渍——与朱衣宴上蚀穿银筷的汤汁一模一样。
"韩相好雅兴。"陈砚秋踏出阴影,"百年账册也亲自料理?"
韩绛的脸在火把下显得格外苍老。他枯瘦的手指抚过青铜瓮上的饕餮纹:"陈公子可知,为何历代宰相临终前都要来此密室?"不等回答,他突然拍向瓮身某处,瓮盖自动旋开,涌出刺鼻的血腥气——里面浸泡着十二颗心脏,每颗都连着细如蛛丝的银线,线另一头穿在墙壁的三百六十个铜环上。
"江南案保丁谓,锁院案护吕夷简......"韩绛扯动一根银线,某颗心脏顿时渗出黑血,"每届科举,都要用寒门心血润滑这架机器。"他指向最深处的黑暗,"去看看真正的《科场收支簿》吧。"
黑暗中立着七座碑形铁柜。陈砚秋拉开标注"天圣"的那座,里面悬挂的并非账册,而是十二张完整的人皮。每张皮上都用刺青记录着当年科举的隐秘交易,最后一张的背部刺着锁院地窖的构造图,角落标注:"沉江州举子七人,费铜钉二十一枚,由吕相门生支付"。
"收支簿......"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拂过铁柜侧面的铭文,上面详细记载着每枚铜钉的用料——"黜落者枕骨三分,混以朱砂二钱"。
赵明烛的残破镜片突然映出幻象:十二颗心脏连接的银线另一端,原来通向汴京各处的贡院号舍。每根线都缠在一枚铜钉上,而钉下压着的,正是对应年份黜落者的头骨。
"岭南鬼贡院的工程款......"韩绛突然咳出黑血,指向最末端的铁柜。陈砚秋拉开柜门,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六十锭黄金,每锭底部都刻着本届黜落者的籍贯。黄金上方悬着张羊皮纸,绘着鬼贡院的祭坛设计图——坛基由三百六十枚特制铜钉固定,钉帽铸成浑天仪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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