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汴河码头的青石板上腾起三尺高的水雾。陈砚秋蜷在废弃的漕船舱底,《黜落簿》摊在膝头,最新浮现的血字被雨水浸得模糊——"知锁院事"四个字像蜈蚣般扭动着,墨迹渗入麻纸的纤维,隐约显出背后被遮盖的旧字:"双生子"。
墨娘子掀开舱板钻进来,蓑衣上的雨水在船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她解下腰间皮囊,倒出的不是酒,而是半囊腥气扑鼻的鸽子血。
"刚得的消息,"她嗓音压得极低,像钝刀刮过粗粝的树皮,"今夜子时,贡院要行'阴兵祭'。"
赵明烛的琉璃镜片在黑暗中泛着冷光。他从袖中抖出七枚铜钱,钱眼都穿着发丝细的红线,排成北斗状摆在舱板上。最末一枚"天启通宝"突然直立旋转,红线无风自动,指向西北——正是贡院方向。
"景佑四年的冤气太重,"镜片后的异色瞳微微收缩,"每逢甲申年暴雨夜,那些被锁院三日的举子就会......"
一声霹雳打断他的话。电光划破夜幕的瞬间,陈砚秋看见码头栈桥上立着个模糊人影——头戴景佑年间的方顶黑纱幞头,青白的面皮上凝结着水珠,不是雨,是尸液。
墨娘子猛地按住他的肩膀。铜钱串从她腕间滑落,在舱板上蹦跳着排成卦象:"泽水困"。
"阴兵借道,"她指甲掐入陈砚秋的皮肉,"活人得避。"
暴雨中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三十七个透明人影从汴河水面升起,每人都戴着景佑四年的号帽,脖颈处缠着麻绳。他们踏着《锁院赋》的韵脚行进,青白的脚掌踩过处,水面浮起铜钱大小的油斑。
陈砚秋的翡翠扳指突然炸裂。飞溅的玉屑在空气中划出绿荧荧的轨迹,照亮最近那个阴兵的面容——是杜荀鹤,他腐烂的嘴唇开合着,吐出的不是声音,而是黑红色的泥浆,浆中裹着半片没烧尽的考卷。
"跟着油斑走。"赵明烛的异色瞳映出阴兵脚下的路线,"他们在重走当年被锁院的路线。"
三人蹚着及膝的积水尾随阴兵。墨娘子边走边往水里撒铜钱,每枚入水都发出"嗤"的声响,像是烫穿了什么无形之物。陈砚秋踩到第三十七个油斑时,靴底突然传来刺痛——水底沉着枚景佑通宝,边缘磨得锋利如刀。
阴兵队伍在贡院东墙外停下。为首的杜荀鹤抬起腐烂的手臂,指尖戳向墙砖缝隙。青砖立刻渗出黑血,砖面浮现出当年被刮去的铭文:"景佑四年八月,知贡举温如珏监造,韩琦题额"。
暴雨突然变成血雨。
腥红的雨滴打在《黜落簿》上,纸页间浮起密密麻麻的泡沫。每个泡沫破裂后都留下个黜落者的姓名,最新浮现的是陈砚秋父亲的名字:"陈峤,天圣二年,贿考案"。
阴兵们齐刷刷扭头。三十七双没有瞳仁的眼睛盯着陈砚秋肋间的伤口,麻绳同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杜荀鹤的尸身突然扑到东墙上,腐肉在砖面蹭出七道血痕,排列成北斗状。
"他们在指路......"赵明烛的镜片裂开蛛网状纹路,"秋字号舍底下有东西。"
墨娘子突然甩出铜钱串。钱币穿透阴兵的身体,钉在墙砖上拼出个"冤"字。阴兵们顿时化作青烟,只在原地留下三十七枚湿透的铜钱,每枚都刻着"永夜不寐"。
血雨停歇的刹那,贡院角门"吱呀"洞开。陈砚秋俯身拾起铜钱,指尖触及的瞬间,耳边炸开三百人的哀嚎——是历届黜落者的声音,最后汇聚成崔判官临终的嘶吼:"活着的才是黜落者!"
角门内飘出腐纸的气息。墨娘子用鸽子血涂在门框上,血珠自动流向特定位置,显出隐藏的符咒——是龙虎山的镇魂箓,但"虎"字缺了最后一笔。
"锁魂阵的生门,"她折断三根指甲嵌入符咒缺口,"跟着我,踏着铜钱走。"
贡院内寂静得可怕。秋字号舍的屋檐下悬着崭新的麻绳,绳结样式与三十七年前一模一样。陈砚秋的伤口突然崩裂,血滴在阶前,地面立刻浮现出蓝色的脉络——是混着骨灰的墨线,勾勒出地下密道的走向。
赵明烛的异色瞳骤然收缩。他看见秋字号舍的梁上坐着个透明人影,正用残缺的手指在虚拟的考卷上书写。写满整张纸后,那影子突然扯下自己的头颅,颈腔里喷出的不是血,是黑墨。
"墨祭......"镜片后的瞳孔剧烈颤抖,"他们在重演当年的死法。"
墨娘子已经撬开地砖。下面不是泥土,而是层层叠叠的考卷,每张都批着"黜落"二字。最上面那张墨迹犹新,破题处被血染红,正是陈砚秋会试时写的《春秋》义。
"《黜落簿》在自动更新。"她掀开考卷,露出底下七十三具蜷缩的骸骨。每具骸骨口中都含着铜钱,天灵盖上钉着活字——拼起来是《锁院赋》的第七韵。
陈砚秋肋间的血滴在骸骨上。最年轻的那具突然坐起,指骨咔咔作响地展开怀中紧抱的油布包——是半块被血浸透的襁褓,上面用金线绣着"庆历四年双生子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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