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连下了三日,汴京城西的温府地窖终于塌陷了一角。陈砚秋踩着没踝的泥水钻进地洞时,腐坏的松脂气味混着地底的阴冷扑面而来。火把的光亮照出窖壁上密密麻麻的凿痕——不是刀斧所留,而是指甲反复抓挠的印记,最深的一道里还嵌着半片断裂的指甲盖,边缘发黑,像是经年累月的血垢。
地窖中央赫然立着三百六十座人形基座,灰白色的石台排列得整整齐齐,恰似科场号舍的格局。每座基座顶端都凹陷成肩背的弧度,两侧有铁环扣锁的痕迹。陈砚秋伸手摸了摸最近的一座,指尖触到一层滑腻的油脂——是熬制松脂时残留的胎发与人油混合物。
"第七排第十九座。"
身后突然响起沙哑的声音。陈砚秋猛地转身,火把照亮了周砚奴惨白的脸。她左臂空荡荡的袖子被地窖阴风吹得晃荡,右手却死死攥着一卷湿透的桑皮纸。
"杜荀鹤的入京状。"她将纸卷按在陈砚秋掌心,纸面立刻显出个暗红的指印,"温如珏在礼部焚档那夜,特意把这个剔出来......"
陈砚秋展开潮湿的纸卷。广南举子杜荀鹤清秀的楷书间,被人用朱砂在批注栏添了一行小字:"此子可作《秋赋》碑"。墨迹晕染处,隐约可见原先的阅卷评语被刀刮去的痕迹。
火把突然噼啪炸响。陈砚秋顺着周砚奴指的方向看去,在第七排基座尽头发现一座尚未使用的石台。台面灰尘较别处浅得多,显然最近还有人擦拭。当他拂去基座正面的浮土时,一行新刻的阴文在火光中浮现——正是本届知贡举欧阳修的姓名与籍贯。
"温如珏留的祭品位。"周砚奴的独臂突然剧烈颤抖,"他在等......"
地窖深处传来石块摩擦的闷响。陈砚秋将火把往声源处一照,看见三块人形诗碑正缓缓移动——正是皇城司从温府后园起出的那些。碑中封存的尸体在火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最年轻的那具突然睁开了眼睛。
"杜荀鹤!"周砚奴的惊呼在地窖里激起诡异的回音。
陈砚秋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分明记得这具尸体已在义庄验看过,当时双目被松脂完全封死。此刻那广南举子的眼珠却诡异地转动着,凝固在面部挣扎表情里的嘴唇竟微微张合,喉结处的松脂裂开细纹。
"......题......"
微弱的气音从碑中渗出。陈砚秋贴近时,闻到一股混合了腐檀与麝香的怪味——与礼部墨池沸腾时的气味一模一样。杜荀鹤的右手食指突然崩裂,松脂碎片簌簌掉落,露出指骨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那些比蚊足还细小的字迹,赫然是本届省试《春秋》题的三十七种破题法。
周砚奴突然扑向诗碑左侧。她的独臂插入基座与地面的缝隙,挖出团青黑色的泥块。剥开外层淤泥后,里面竟是个巴掌大的锡盒,盒盖上用针刻着星图——与薛冰蟾从题奴腹中取出的浑仪纹路分毫不差。
锡盒开启的瞬间,地窖里所有的火把同时暗了一暗。盒中整齐码着十二片带血的指甲,每片背面都粘着桑皮纸条。陈砚秋拈起最上面那片,对着火光辨认出褪色的字迹:"庆历四年二月十七,锁院前夜,欧阳永叔夜访温宅,袖中出《礼运》篇目三......"
"真题引的残本。"周砚奴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温如珏这些年,把每位考官的把柄都刻在了诗碑基座上......"
她的独臂突然指向地窖顶部。陈砚秋抬头望去,发现窖顶密密麻麻挂满了蚕茧大小的蜡丸。最陈旧的那些已经发黑,最新的一批却还泛着尸蜡的惨白。当一阵穿堂风掠过时,某个蜡丸突然坠落,在石台上摔得粉碎——里面滚出颗干瘪的眼球,瞳孔处插着半截银针,针尾系着写有日期的红绳。
"景佑四年三月初七。"周砚奴拾起红绳,喉头滚动,"锁院第三日......"
陈砚秋的指尖突然触到锡盒夹层。掀开衬布后,十二枚青铜号牌叮当散落——正是当年科场案中,被锁院饿死的举子们随身佩戴的凭证。每枚号牌背面都刻着血槽,槽中填着黑红色的垢物。
最骇人的是最新放入的那枚。牌面"庆历四年"的"四"字尚带着新鲜的刻痕,背面血槽里糊着团黄白相间的粘稠物——分明是刚从活人身上刮下的骨髓。
"温如珏没死。"周砚奴突然攥住陈砚秋的手腕,"他在等......"
地窖另一侧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轰响。两人冲过去时,发现是杜荀鹤的诗碑倒塌了。碑体裂成两半,露出腹腔部位塞满的桑皮纸卷。陈砚秋刚抽出最上面那卷,纸面就因接触空气迅速发黑——是经过白矾水处理的密写纸,遇热显形。
火把烘烤下,纸上渐渐浮现出皇城司的密报格式。开篇"庆历四年二月二十"的日期下方,详细记载着欧阳修前夜在礼部值宿时,与崔尚功密谈的内容。最触目惊心的是末尾朱批:"今科黜落名额已定三百六十,循旧例制成诗碑,着温如珏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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