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灌入喉咙时,陈砚秋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激流裹挟着碎骨片打在身上,像无数把钝刀刮过皮肤。他死死抓住青铜棺椁的边缘,指缝里卡进几片带着刻痕的指骨——那些凹凸的纹路拼起来,竟是个残缺的"温"字。
薛冰蟾的璇玑匣在水中发出刺耳的蜂鸣。匣体裂开数道细缝,数十枚铜活字鱼贯而出,在激流中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最末的"摇光"位活字突然迸裂,露出里面藏着的金针——针尖刺破陈砚秋的指尖,血珠刚渗出就被水流卷向漩涡深处的洞口。
"跟着血走!"薛冰蟾的声音隔着水波传来。她的发带被冲散,长发如水草般飘舞,发丝间缠绕着几片桑皮纸,纸上"弭兵之会"四字正在水中缓缓溶解。
陈砚秋蹬开棺椁,顺着血珠指引的方向潜去。水底洞口的宽度仅容一人通过,边缘处密密麻麻刻着历代年份,最近的是"庆历四年冬"。当他的肩膀挤过洞口时,尖锐的岩石刮开了衣衫,露出后背尚未痊愈的"墨池九窍"刺青——此刻那些线条正在发烫,尤其是"池"字的三个点,灼热感直透骨髓。
洞内突然变得空旷。陈砚秋的头刚露出水面,就听见铁链晃动的哗啦声。幽蓝色的磷火漂浮在穹顶,照亮了这个地下石窟——七根青铜柱呈环形矗立,每根柱上都锁着具干尸,它们的肋骨被剖开,露出里面刻满经文的脊椎骨。正中央的石台上,坐着个穿朱衣的骷髅,膝上横着把锈迹斑斑的铡刀。
"景佑三年的七十六位同考官。"赵明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也潜了进来,湿透的官袍滴着血水,异色瞳孔在磷火中妖异非常,"当年他们用这把铡刀处决舞弊考生,后来被冤魂反噬,骨头成了第一批真题引。"
薛冰蟾爬上岸,拧开发髻里的机关。一枚玉坠落入掌心,雕的正是朱衣判官像——与芸香阁铜像一模一样,只是判官的脸换成了温如珏的面容。她将玉坠按在中央石台上,骷髅手中的铡刀突然"锵"地抬起,刀口露出张卷轴。
"今科真题引的本体。"赵明烛的指甲划过卷轴边缘,"用三百四十九人的心头血写成。"
卷轴展开的刹那,石窟剧烈震动。陈砚秋看见轴心上并非文字,而是由血丝组成的活地图——汴京的街巷河道纤毫毕现,七个光点正在移动:国子监、洗墨池、温府、芸香阁、赵明烛别院、皇城司大牢...以及他们此刻所在的石窟。每个光点都延伸出血线,最终汇聚到皇城西南角的礼部贡院。
"七窍已现。"赵明烛突然割破手腕,将血滴在卷轴上。血珠诡异地流向礼部贡院的位置,在建筑平面图上形成个"冤"字,"温如珏今晚要在贡院开'朱衣宴'。"
薛冰蟾的璇玑匣突然自动解体。零件在水洼里拼出个微缩贡院模型,明远楼的位置插着根金针——针尖上挑着片蜡皮,正是从周砚奴身上剥落的那块。当陈砚秋将铜号牌放在模型旁时,牌背的沟渠图突然立体浮现,显示出条通往贡院地下的密道。
"丑时三刻。"赵明烛的琉璃笔碎片在掌心排列成漏刻形状,"真题引会在那时现世。"
石窟顶部突然渗下水滴。陈砚秋抬头,看见磷火映照出的钟乳石群中,垂挂着七具新鲜尸体——都穿着礼部差役的服饰,胸口有个烧焦的"礼"字。最年轻的那个还在抽搐,手指间攥着半张焦黄的《进士题名录》。
"温如珏在清场。"薛冰蟾翻过尸体,露出后背的刺青——是幅墨池图,池底沉着个小小的朱衣判官像,"这些人才是真正的题奴,专门负责在真题引上做记号。"
陈砚秋摸向怀中,取出那半片从温府带出的金箔。磷火下可见箔面除了"弭兵之会"的题目,边缘还有排针眼大的小孔——对着光源看,这些孔洞组成了礼部贡院的布局图,其中誊录所的方位被朱砂点了红点。
"走水道。"赵明烛突然扒开一具干尸的胸腔,取出根刻满符文的肋骨,"这是'冤骨钥',能开贡院地牢。"
肋骨断裂的脆响在石窟内回荡。当最后半截骨头被抽出时,七根青铜柱突然同时倾斜,锁链哗啦啦地绞紧,将那些干尸的脊椎骨生生扯断。骨茬刺破腐朽的官服,露出里面金线绣的姓氏——全是景佑年间参与"骨笺案"的考官。
地下水突然开始退去。陈砚秋的铜号牌变得滚烫,牌面"甲申冬字号"四字融化重组,变成"景佑三年冤"五个血字。退去的黑水在石台上留下清晰的痕迹——是七条蜿蜒的沟渠,最终都通向同一个方位:贡院号舍秋字区。
"秋字号..."薛冰蟾的指尖划过沟渠痕迹,"是周铁笔当年被锁的号舍。"
赵明烛的异色瞳孔突然流出血泪。他跪在石台前,用那根"冤骨钥"刺破自己的掌心,血滴在卷轴上,立刻被吸收得无影无踪:"真题引要饮够三百五十人的血才会完整。"他抬头看向陈砚秋,"最后一个是温如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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