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水面映出的玉匣还未消散,相国寺的晨钟突然变作丧音。陈砚秋手中的银印剧烈震颤,"寒门初啼"四字渗出的不再是血珠,而是带着青城雪芽香气的墨汁。薛冰蟾的断弦突然刺入井水,弦丝从倒影中勾起半片鱼子笺——那上面用茶汁写着"空名度牒三百张,藏转轮藏地宫第三层"。
许慎柔的独眼瞳孔骤缩。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被火灼烧的"同文"烙印——此刻这疤痕正渗出黑血,在青砖地上画出完整的祠部司官印图案。更骇人的是,印文"礼部祠部司之印"的"司"字里,爬出条三寸长的蜈蚣,虫背上密布着举子们的生辰八字。
"看井底!"
孟九皋的残魂在井水中发出呐喊。陈砚秋俯身望去,只见韩似道的倒影背后,隐约现出座七层木塔——那根本不是佛塔,而是用度牒文书垒成的密档架!每张度牒的剃度日期栏都盖着墨池九窍图的暗记,而持有者姓名处全是被虫蛀的孔洞,细看竟组成了"同文"二字。
薛冰蟾的五根断弦突然自行编织。弦丝在井口结成张微型蛛网,网上粘着七颗水珠——每颗水珠里都映着不同场景:韩府管家在密室里给度牒盖章、举子们被强行剃发受戒、巡考官面对僧人打扮的考生时移开搜检的手……而当第七颗水珠坠入井中时,整个相国寺突然地动山摇!
碑亭的地砖纷纷炸裂。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青铜管道——这是仿照水运仪象台设计的传送机关,管内正源源不断输送着度牒文书。陈砚秋的银印突然飞向某段管道,獬豸眼中射出的血光,照出管壁上阴刻的《宋刑统》条文:"诸诈为僧道者,徒两年",而每个字缝里都塞着被剪下的举子发髻。
许慎柔的转轮藏模型自动解体。零件落入管道后,竟顺着水流重组为微型公堂——祠部司官员正在拍卖度牒,而举子们用田契、妻女甚至自己的手指骨竞价。最骇人的是堂上那块"正大光明"匾,匾后藏着整套雕版,正在伪造盖有礼部大印的空白度牒!
"三百贯一张。"孟九皋的声音从管道深处传来,"这是淳化三年的价码,现在要五百贯了。"
陈砚秋突然用银印砸向管壁。印文"寒门初啼"与《宋刑统》相撞的刹那,所有青铜管道同时爆裂——喷涌而出的不是水流,而是密密麻麻的度牒存根!这些盖过骑缝印的纸片在空中自动排列,拼出《百家姓》的次序,而"赵钱孙李"四姓下方,全标注着银钱数目与交割日期。
薛冰蟾的断弦突然刺入自己手腕。血线顺着管道网络游走,最终在某段三岔口凝成"秦州"二字。当这血字渗入青铜时,地底传来机括转动的巨响,一具黑漆棺材破土而出——棺中整齐码着十二套僧衣,每件袈裟的衣领内都缝着举子的准考证!
"《庆元条法事类》记载……"许慎柔的独眼流下血泪,"僧人犯戒需还俗受罚,但科举资格永不剥夺。"她撕开僧衣内衬,露出里面用头发绣的密文:某年某月某日,某举子以右食指为押,换空名度牒一张。
陈砚秋的银印突然变得滚烫。他将印面按在僧衣上,"寒门初啼"四字竟将那些发丝密文全部烙成灰烬——灰雾中浮现出完整的交易链条:韩似道的心腹在相国寺设局,让落第举子"自愿"出家;祠部司出具度牒后,这些"僧人"立刻被安排还俗;而他们用血肉换来的,是下次科考免搜检的特权!
井水突然沸腾。浮上来的不是气泡,而是三百颗佛珠——每颗珠子都刻着举子姓名,而穿绳的孔洞里塞着《金刚经》雕版的碎片。当薛冰蟾的断弦穿过这些佛珠时,它们突然化作眼球,瞳孔里映出当年场景:韩府师爷用烧红的度牒烙举子头顶,烫出的戒疤其实是"同文"二字的变体!
"看《嘉佑编敕》的漏洞。"孟九皋的残魂凝聚成实体,指向某颗佛珠——里面正显示某位官员在批注律法:"僧道还俗应试者,无需具保。"而这行朱批的末尾,盖着墨池九窍图的私印。
许慎柔突然惨叫一声。她右眼的青金石脱落,露出黑洞洞的眼窝——里面竟藏着半张度牒存根!当陈砚秋取出这张残纸时,相国寺所有的经幡无风自动,幡面上显现出更残酷的真相:那些"还俗"的举子,其实全被囚禁在地宫,用血汗为后来者誊写考题。
银印突然自行刻制起来。没有刀具接触,印面却渐渐浮现出"梵夹案"三字。当这方新印压向黑漆棺材时,棺底的夹层突然弹开——里面不是预想中的尸骸,而是十二本帐册,每页都记录着度牒买卖的细节:某举子抵押祖传《兰亭序》拓片、某生员典当妻子嫁衣、某贡生甚至签下卖身契……
薛冰蟾的断弦突然全部绷直。弦丝如利箭般射向帐册,在纸页间勒出隐藏的茶汁密文:这些交易背后,全都有茶马司的银票往来!而当最后一行密文显现时,碑亭的楹联突然燃烧,火焰中浮现出韩似道与吐蕃使节密会的场景——他们交易的不仅是茶叶,还有成套的空白度牒。
"《宋会要》记载……"孟九皋的白骨手指划过火焰,"吐蕃僧侣可凭度牒入京免检。"他的指节突然裂开,里面掉出半枚带血的铜钥匙——这正是转轮藏地宫的秘钥,匙柄上刻着"同文"二字!
陈砚秋的银印突然裂成两半。印文"寒门初啼"化作血线,将三百颗佛珠串成念珠。当这串特殊的念珠套上黑漆棺材时,棺盖内侧浮现出完整的《刑统》疏议——而"诸诈为僧道者"的条文旁,赫然是韩似道的朱批:"此法可行"。
井水突然干涸。露出底下七层木塔的真容——那根本不是木材建造,而是用度牒文书糊成的纸塔!每张度牒的"法名"栏里,都写着本届春闱考生的真实姓名;而"师承"处盖的,全是墨池九窍图的变体印章。
当第一缕阳光照透纸塔时,相国寺所有的铜钟同时自鸣。声浪震碎了最外层的度牒,露出里面用血写的交易记录——而最后一张文书上,押着的不是手印,是半截被斩断的食指,指甲盖上刻着"寒门初啼"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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