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门的江水裹挟着燃烧的活字残片向东奔涌,陈砚秋站在粉壁堂的摩崖石刻前,指尖抚过那些被青苔半掩的刻痕。孟九皋的铁尺刮开最后一片苔藓,露出底下填蜡的笔画——这些千年石刻的凹槽里,竟被人用蜂蜡混着朱砂重新勾勒,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犹如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
"不是简单的蜡印......"孟九皋的声音嘶哑得可怕,"这是‘血诅’。"
英格玛的银链突然发出细碎的震颤。羌族少女猛地按住腰间骨雕,脸色煞白:"有东西在念咒!"
陈砚秋尚未反应过来,右手已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他试图抓住铁尺,却发现五指僵硬如木——不是夔门水战的旧伤,而是某种更阴冷的力量正顺着经脉爬行。岸边的芦苇无风自动,暗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无数虫豸在啃噬文字。
"巴族的‘书蛊’。"孟九皋撕下衣襟缠住陈砚秋手腕,"杜家雇了巫峡的‘灵山十巫’后裔。"
阴影里走出个披着蓑衣的佝偻身影。那人戴着整张树皮雕成的面具,上面用赭石画着扭曲的符号,每走一步,腰间悬挂的骨片就相互碰撞,发出类似算珠的清脆声响。当他在三丈外站定时,陈砚秋怀中的活字残片突然变得滚烫——那些铜块上铸造的《春秋》经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提笔忘字,研墨成灰。"树皮面具下传出沙哑的吟诵,"此乃文昌帝君罚逆之咒......"
孟九皋突然大笑。老儒生踉跄着走到《皇宋中兴圣德颂》摩崖前,铁尺重重敲在"黼黻昭文"四字上。碑文缝隙里簌簌落下黑粉,竟是混着磁石的墨灰——当年刻工为防山石风化,特意在笔画中填入这种混合物。此刻被铁尺震动,那些粉末竟在空中组成隐约的卦象!
"《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孟九皋咳出血沫,"巴巫用骨算,汉家用河图——看看谁的算法更古?"
蓑衣人腰间的骨片突然炸裂。他暴退数步,面具缝隙渗出血线。英格玛趁机甩出银链,链梢的骨雕堪堪擦过对方蓑衣,带下一片暗绿色织物——那根本不是布,而是用构树皮反复捶打制成的"楮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倒悬的文字!
陈砚秋强忍手臂剧痛,拾起一片飘落的楮纸。那些反写的篆字在月光下渐渐显形,竟是嘉佑三年秦州解试的考题。纸背还附着淡黄色污渍,凑近时闻到蜂蜡与松烟混合的腥气......
"蜡印试题的母版。"孟九皋瞳孔收缩,"他们用巴族‘倒书诅’把考题下在纸蛊里!"
江风骤急。更多蓑衣人从岩壁缝隙中现身,每人腰间都挂着盛满楮纸的竹筒。为首者举起个陶瓮,瓮口封皮上赫然盖着张天师府的"阳平治都功印"——道门最高级别的法印竟被用来封印邪术!
英格玛突然闷哼一声跪倒。她腕间的银链不知何时缠上了几根近乎透明的丝线,线头延伸至陶瓮内部。羌族少女的嘴唇迅速泛青,用母语嘶喊着:"是‘思乡蛊’......我们羌人死在异乡时下的血咒......"
陈砚秋扯断丝线的刹那,陶瓮炸裂。飞溅的黑色粘液在空中化作无数细小的虫豸,落地竟组成《尚书·禹贡》的句子:"华阳黑水惟梁州"——正是宋代川陕四路的古称!
"以经为咒,以文为蛊。"孟九皋突然撕开前襟。老人干瘦的胸膛上,那幅用靛青刺就的星图正在渗血,"陈砚秋,用‘天’字印压住我膻中穴!"
铁尺击地的清响中,老人竟吟诵起《熹平石经》的残篇。东汉灵帝年间刊刻的儒家经典,历经董卓焚洛阳、魏晋迁邺城的劫难,此刻通过他沙哑的嗓音重现。那些字句与夔门石刻产生奇异的共鸣,崖壁上千年未动的碎石簌簌坠落,露出更多被蜡填满的碑文。
蓑衣人们集体后退。他们的树皮面具在声浪中开裂,露出底下布满刺青的脸——每道纹路都是倒写的《孝经》章句。陈砚秋趁机将"天"字印按在孟九皋胸口,老人肌肤上的星图骤然亮起,与粉壁堂的《中兴圣德颂》碑文交织成光网!
英格玛挣扎着抛出一把骨粉。羌族秘传的"雪山乌头"药末沾到光网上,瞬间燃起幽蓝火焰。火舌舔舐过那些悬空的磁石粉末,竟在夜幕中烧出《周礼·考工记》的残句:"橘逾淮而北为枳......"
"原来如此!"陈砚秋突然抓住铁尺,"杜家不是在舞弊——是在改经!"
他的手指向最近一块燃烧的光幕。那里显现的《春秋》经文与现行版本有微妙差异:本该是"郑伯克段于鄢"处,竟变成了"郑伯克段于野"。更可怕的是,所有蜡封石刻的《论语》章句里,"民可使由之"都缺少了最关键的那一划......
树皮面具们发出非人的尖啸。他们疯狂摇晃竹筒,更多楮纸飞向江心。赵天霸的漕船正在远处徘徊,甲板上的铜镜阵列突然转向,将月光聚焦成光束射向飘落的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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