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的雾气在寅时最浓,乳白的雾浪从丈人峰倾泻而下,吞没了建福宫的重檐。陈砚秋踩着湿滑的石阶向上攀行,道袍下摆已被露水浸透。这件从都江堰道士处借来的赭色法衣并不合身,右袖内衬还留着几行褪色的朱砂符咒——是五斗米道"三官手书"的残篇,墨迹渗进棉麻纤维里,摩擦着皮肤隐隐发烫。
身后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英格玛的银链在雾中若隐若现,链梢骨雕不时碰撞出细碎清音。羌族少女改换了汉家装束,发间却仍插着雪山部族的骨簪,簪头雕刻的盘羊角在雾气中泛着青白的光。
"天师洞的早课钟......"孟九皋突然按住陈砚秋的肩膀。老儒生面色灰败,脖颈后的雷法印记已蔓延至耳根,形如枯枝的紫红色纹路在皮下蜿蜒,"听钟摆——三长两短,是张天师不在观中。"
钟声穿透浓雾。陈砚秋数着回荡的余音,第三响与第四响之间果然夹着微妙的停顿,像是铜钟被什么东西阻了一瞬。山风突然转向,雾气短暂散开的刹那,他看见上清宫方向的天空泛着不正常的橘红——不是朝霞,而是某种燃烧物的反光。
石阶旁的灌木丛簌簌作响。一只灰毛山獾窜出草丛,口中竟叼着半截黄裱纸,纸上朱砂画的雷纹尚未干透。英格玛的银链倏然飞出,骨雕精准地击中山獾前爪。吃痛的野兽松口逃窜,那张符纸飘落在地,触到石阶上凝结的露珠竟嗤嗤作响,烧出五个焦黑的小孔——恰似《道藏》中记载的"五雷符"焚化后的痕迹。
孟九皋用断铁尺挑起符纸残片。对着晨光细看,纸背竟有淡墨勾勒的几何图形——是某种建筑结构的剖面图,标注着"藏经阁地下七尺"等字样。老儒生干枯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杜家要烧的不是道观......是青城山的'雷祖印'!"
陈砚秋后背的刺青骤然刺痛。墨池九窍图中对应"震"位的那一窍剧烈跳动,皮肤下渗出细密的血珠。他撕开法衣前襟,发现血珠竟在胸口凝成《周易》震卦的爻象。英格玛的骨簪突然自行转向,簪尖直指上清宫西侧的一处偏殿——那里本应是堆放香烛的库房,此刻却门窗紧闭,檐角铁马上缠满红绳,每根绳上都挂着三枚铜钱。
"雷法坛......"孟九皋的瞳孔收缩,"有人在行'混元雷霆都司印'!"
山道突然震动。不是地震,而是从地底传来的连续闷响,仿佛巨木撞击着山腹。陈砚秋扑向道旁石碑,掌心刚触及冰凉的"青城山"三字刻痕,整块碑石就突然变得滚烫——那些历经千年的笔画缝隙里,正渗出细小的银珠,在石面上组成《道德经》的片段:"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
银珠流动到"乎"字最后一笔时,上清宫方向爆出惊天动地的炸响。一道赤红火柱冲开偏殿屋顶,无数燃烧的经卷如红蝶漫天飞舞。陈砚秋眯眼望去,火光中有道人影踏着烈焰行走,手中高举的并非法剑,而是一方青铜官印——印纽铸成獬豸形,印文在火光中清晰可辨:
**提举成都府路常平司印**
"常平司的官印怎会在......"孟九皋的疑问被第二波爆炸打断。这次炸开的是天师洞前的石灯幢,飞溅的碎石中夹杂着闪亮的金属碎片——是茶马司专用的"马鞍银"残块!
英格玛突然拽着两人扑倒在地。一支鸣镝箭擦着发髻掠过,箭杆上缠着的黄裱纸迎风展开,露出朱砂绘制的《伏魔经》变文。箭矢钉入身后古柏,树皮瞬间皲裂,树汁如血泪般渗出——箭头上淬了某种腐蚀性的药物!
陈砚秋滚到石碑背面,看见山道下方冒出十几个戴藤帽的汉子。这些人穿着厢军号衣,腰间却挂着道教的法铃,每人背后负着竹筒,筒口露出引信。为首的军官手持罗盘,盘面不是八卦方位,而是精确标注着上清宫各殿的尺寸——分明是营造司的工图!
"杜家买通了常平司和厢军......"孟九皋咳出带血的唾沫,"他们要借雷法炸毁......"
老儒生的话被第三波爆炸淹没。这次爆点在丈人峰腰间的皇姑洞,冲击波震得整座山体簌簌颤抖。陈砚秋看见洞口喷出的不是烟尘,而是某种银灰色的粉末——遇空气立即燃烧,形成持续不灭的青色火焰。
"雪茶灰!"英格玛惊呼。羌族少女的银链突然自行飞向火场,链梢骨雕在青焰中发出清脆的裂响,"是岷江上游的......"
一股刺骨的寒意突然漫过山道。陈砚秋转头望去,建福宫前的石龟趺竟渗出冰霜,龟背上的功德碑咔咔作响,碑文"大唐开元神武皇帝诏书"的"诏"字裂开细缝。缝隙中涌出的不是碎石,而是粘稠的黑色液体——遇雪茶灰的青焰立即爆燃,火舌窜起三丈多高!
"雷火油......"孟九皋的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张天师用这个行雷法祈雨......杜家把它和雪茶灰混制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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