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最后一片夕阳沉进海平线。
黑水湾方向,三百艘战船的桅杆仍像蛰伏的巨鲸,但沈璃知道,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那些桅杆下的人心,早已被她撒下的种子搅成了乱局。
海雾未散时,阿九带着影卫扮作西戎逃兵,混进蛮族大营的篝火堆旁。
他腰间系着半截染血的狼头旗,袖口沾着伪造的焦痕——这些都是沈璃昨夜亲自指点的细节:"要让他们觉得,西戎的战船真被玉门关的守军截了。"
此刻营中酒气熏天,几个蛮族士兵正用刀尖挑着烤羊腿。
阿九踉跄着撞翻酒坛,酒液浸湿他裤脚时,故意扯着嗓子喊:"玉门关的箭雨密得像蝗虫!
咱们将军的旗子都被射成筛子了......"
离他最近的百夫长猛地攥住他衣领。
阿九顺势摸出半块碎陶片——那是从西戎战船残骸里捡的,边缘还留着火烧的黑渍:"您瞧这船板!
咱们三十艘战船,就剩我这么个活口......"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百夫长脸上。
他盯着陶片上的西戎船纹,喉结动了动:"那...那可汗跟西戎签的盟书..."
"盟书?"阿九突然笑出声,笑声里混着哭腔,"西戎的大王子今早派人传信,说咱们蛮族是累赘!
要不是可汗拿粮换他们的刀,谁乐意跟咱们搅和?"
这话像块烧红的铁,"叮"地砸进人群。
几个昨日还举着西戎刀耀武扬威的将领猛地站起,腰间铜铃哗哗乱响。
乌图台的弟弟布日古德踹翻酒桶,酒液浇灭篝火,营地里霎时陷入半明半暗:"我哥前日拿黄金换的粮,敢情是喂了白眼狼?"
暗处,西戎细作阿史那藏在牛皮帐篷后,指尖掐进掌心。
他本想等蛮族吃饱喝足,今夜就带他们去劫南洋的补给船,可现在营里的气氛像堆干柴,随便一点就着。
"都闭嘴!"阿史那硬着头皮挤出来,手按在腰间短刃上,"那是西戎逃兵的胡话!
可汗说了——"
"可汗被你们骗了!"布日古德突然拔出刀,刀光划破阿史那的左脸,"我哥在北岛被南洋扣了,你们倒好,拿我们的命换你们的船!"
人群哄然。
阿史那还想喊,后颈却被人用兽骨刀柄重重一击。
他栽倒时,看见无数皮靴从眼前踏过,听见自己的肋骨在践踏声里发出细碎的断裂声——这些昨日还对他卑躬屈膝的蛮族士兵,此刻眼里只有被欺骗的怒火。
北岛码头,沈璃站在"玄鸟号"的主甲板上,望着海平线上升起的黑烟。
谢无尘递来千里镜,镜筒里映出蛮族大营混乱的人影:"西戎细作被撕成了碎片,三个主张继续攻打的将领也被绑了。"
"他们现在最恨的,是被蒙在鼓里的屈辱。"沈璃指尖敲了敲船舷,青铜炮口在她身侧泛着冷光,"这时候若再给把火......"
"大当家!"了望手的喊声穿透海风,"蛮族战船起锚了!"
沈璃抬眼,二十艘涂着兽纹的木船正从黑水湾涌来,船首的狼牙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为首的战船上,蛮族右帐的万夫长巴图立在船头,脖颈上挂着三串人骨项链——那是他昨日杀的南洋渔民的。
"火油箭准备。"沈璃解下外袍,露出里面玄色劲装,"等他们进了三百步。"
谢无尘按住她要摸火折子的手:"您亲自指挥?"
"我要让他们看清,是谁烧了他们的船。"沈璃的目光扫过甲板上列成方阵的弩手,"前世我被按在刑场,看他们踩着沈家的血往上爬;今生我要他们跪在我脚下,看我踩着他们的骨往上走。"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
"放!"
第一支火油箭划破天际时,巴图还在笑。
可当第二支、第三支带着烈焰扎进船帆,当他看见自己的战船像被点着的干草堆,他的笑僵在脸上。
火势顺着涂了松油的船板疯长,连海水都被映成了红色。
"降!
降!"巴图跪在船首,用汉话喊得声嘶力竭,人骨项链撞在船板上叮当作响,"我们降!
求大当家饶命!"
沈璃的船缓缓靠近。
巴图抬头时,正撞进她冰锥般的视线里。"北岛的沙粒,是我南洋商盟用银钱买的;北岛的海水,是我南洋商盟用船桨搅的。"她的声音比海风更冷,"从今往后,这里的每一条鱼,每一粒盐,都要刻上玄鸟印。"
巴图重重磕下头,额头撞在船板上的闷响混着哭腔:"奴才记着!
奴才记着!"
夜幕降临时,海面上只剩零星火光。
沈璃靠在船舷上,看着水兵将蛮族的降书封进玄鸟印的木匣。
谢无尘走到她身侧,袖中密信的鹤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西戎残部的暗桩全拔了,北境的商路......"
"他们只会更急。"沈璃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金色令牌,正面铸着玄鸟衔珠,背面刻着"南洋令"三个小字——这是她前日让铸币局连夜赶制的,"去传我的令:明日起,北岛所有交易必须用这令牌担保。
没有令牌的商队,一粒米都不许卸。"
谢无尘瞳孔微缩。
他忽然明白,这令牌不只是交易凭证,更是一张网——谁想要粮,就得求南洋;谁求南洋,就得交投名状。
西戎残党若想再染指北境,要么暴露身份,要么乖乖钻网。
"大当家!"影卫从船尾跑来,腰间信鸽的脚环闪着银光,"东岛分舵传来急报。"
沈璃接过信笺,月光下,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她眯起眼:"东岛码头今日靠了三艘'吴记'商队的船,可吴老爷上月才说要去占城......"
海风掀起她的发尾,信笺在她指尖簌簌作响。
谢无尘望着她微抿的唇,忽然想起北岛粮仓前她沾了泥的袖口——那时她还说"错处比完美更真实",如今他才懂,那些看似随意的"错",原是她撒进局里的种子。
船舷下,海浪拍打着烧焦的蛮族船骸。
沈璃将信笺折成纸船,轻轻放进海里。
纸船漂远时,她低声道:"去告诉东岛分舵,盯着那三艘船。"
谢无尘应了,转身时瞥见她袖中金色令牌闪过的光。
那光像把刀,正缓缓磨着鞘,只等明日朝阳升起,便要划破更浓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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